冬天的天色黑得早,不到六點,已是昏黑陰沉。

    周瀾生裹得像個行走的糉子,下巴使勁兒縮在圍巾裏,慢騰騰地挪出了校門。

    “瀾生!”徐旭隔着一條道看見他,招了招手,小跑上前,“包成這樣,差點沒認出來你。”

    周瀾生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什麼,徐旭沒聽清,皺眉貼近了些,大喊:“什麼?”

    “我說——”周瀾生忍痛拉下圍巾,頓時吃了一嘴西北風,“去哪?喫什麼?”

    “店裏隨便整點,”徐旭原地蹦躂兩下,拉着他往後街走,“本來說帶你出去喫,桑軻不在,我車開得不好,怕帶你出事。”

    周瀾生敏銳地抓住“桑軻”兩個字。

    徐旭很少直接叫桑軻的名字,基本上“三哥”“軻軻”“親愛的”隨意切換,今天……莫不是吵架了?

    感情的事他也不好打聽,悶頭跟着徐旭七拐八拐,繞了好幾條路,遠遠看見了甜品店的招牌。

    周瀾生落座到時候,另一邊的三人也在烤肉店坐下了。

    “窩草,冷死了啊,在班裏完全沒感覺有這麼冷,”程海闊吹了吹手,麻利地幫周潮生擺好餐具,“本來還說帶你去喫燒烤鋪子,實在扛不住,——今天怎麼下這麼大的雪啊。”

    “天氣的事誰說得準。”周潮生勉強地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

    “我去拿餐,順便幫你的蘸料調了?”吳恕起身,見周潮生沒反應,又重複了一邊,“潮生?”

    “嗯?啊……謝謝。”他說。

    吳恕看出他的心思,眸色深重地也跟着往窗外看了一眼,暴雪壓垮了街邊的一棵樹,雪簌簌落了一地,很快隱沒進深厚的雪層。

    程海闊痛失先機,乾脆招呼吳恕:“幫我也調一碗,謝了兄弟。”

    潮生看起來心情不太好,這個時候當然離不開人,尤其是他這樣貼心的解語花。程海闊美滋滋地想。

    吳恕輕哼一聲走開了。程海闊藉機湊近周潮生,趴在桌邊問:“潮生,你想什麼呢?”

    “這麼大的雪……也不知道瀾生去哪?”周潮生擔憂地蹙起眉,“瀾生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啊?”

    “不至於吧,周瀾生應該沒那麼小氣,”程海闊摸了下腦袋,疑惑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他不都說和那個什麼徐……就是桑軻他們一起出去的,有桑軻在,瀾生丟不了你放心。”

    周潮生沒接話,往後靠在了椅背上,拉開了和程海闊的距離。

    他的指尖一下一下在桌面上點,顯然沒把程海闊的話聽進去。

    “潮生你別……”程海闊寬慰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周潮生打斷。

    “徐旭。”周潮生說。

    “嗯?”

    “那個男生,叫徐旭,”周潮生吐了口氣,“瀾生叫他旭哥。”

    “啊……名字挺好聽的,”程海闊想了想,感人的情商再度上線,“你是不是喫醋了?”

    周潮生手指一頓:“沒有。”

    “可是我還沒說你喫什麼醋呢?”程海闊笑着在他背上跑拍了拍,“我就知道你肯定喫醋了,覺得周瀾生基本不叫你哥,轉臉對個陌生人一口一個哥喊得那麼親切。”

    吳恕端着盤子回來就聽見這麼一句。

    “潮生,你的。”吳恕把蘸料遞給他們,“在聊瀾生?”

    “嗯。”周潮生看見吳恕,臉色緩和下來,“謝謝。”

    “你來的正好,剛潮生喫醋,覺得瀾生跟他不親,轉臉跟那個旭哥喫飯去了,心裏不得勁兒,又想東想西了。”程海闊說,“這多大點事,我看瀾生也不像計較的人啊。”

    吳恕沒理他,把順手捎的甜品遞給周潮生,說道:“別想多了,我下午和瀾生一塊兒,他看着沒什麼負面情緒。”

    “你們不懂,”周潮生嘆了口氣,夾了一塊生肉放進烤盤,“瀾生的性格……怎麼說呢,有點傲嬌,外冷內熱,上次的事他肯定傷心了,要不然也不會一週都不聯繫我們也不讓我們聯繫他。”

    “那這……嘶——反正我覺得上次他就不該承認,要不然我也不至於……”程海闊想起自己那天推搡周瀾生的兇樣,語氣漸漸弱了下去。

    在他的意識裏,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沒做就是沒做,所以周瀾生承認的那一刻,他就信了。

    “心裏的懷疑一旦產生,旁人解釋再多也會淪爲你的佐證。”吳恕將烤肉翻了個面,“瀾生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所以當我們都對他產生質疑的時候,纔會心灰意冷地直接認下。”

    “是這樣的,”周潮生繼續說,“其實這段時間,我和爸媽總想彌補瀾生,——可能因爲我和他同吃同住,所以他的變化我也能感覺到一點。瀾生看似和以前沒什麼兩樣,但我總覺得有什麼東西隔在他和我們中間。”

    周家夫婦給周瀾生什麼,他就接着,周潮生和他說話,他也會答應,言行上挑不出錯。

    越是這樣,周潮生越覺得難受。

    “那、那怎麼辦?”程海闊的聲音越來越弱。

    “慢慢來吧,解開心結也不是一時的事情。”吳恕給周潮生倒了杯大麥茶,“瀾生心軟,時間長了他自然能感覺到我們的態度。”

    “可我還是……”周潮生話說一半,輕嘆一聲,“也只能這樣了。”

    他還是想和瀾生回到前段時間的狀態。

    瀾生心裏藏不住情緒,喜歡就是喜歡,疏遠就是疏遠,周潮生每次看見他亮晶晶的眼睛都會覺得心情大好,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腦袋。

    “所以他竟然真的揹着你去相親了?”周瀾生裹着絨毯,雙腿盤着坐在內室,——這是甜品店的私人房間,之前有一段時間徐旭一直住這。

    “也不算吧,他也不知情,就是被他老子騙去的。”徐旭給他做了一杯熱可可,“他估計是怕我生氣,所以一直沒說。”

    “那你倆吵架了?”周瀾生歪了下腦袋,去看徐旭的表情。

    吵架……倒是沒吵起來。

    徐旭想到昨晚,臉色很奇怪,從脖頸到耳根漸漸紅了。

    “也不算……”他含糊不清地說,“就是心裏不太得勁。”

    徐旭瞥了周瀾生一眼,周瀾生心領神會,放下吃了一半的焗飯,裹着小毯子,挪了兩下屁股挪到徐旭身邊,一臉“我準備好了你可以開始說了”的認真模樣。

    說起來也就那麼點事。

    桑軻在國外和母親的關係一直不鹹不淡,用徐旭的話來說“感覺他們剛做母子沒多久,還不熟”。這樣詭異親子關係一直到桑軻回國才顯得不那麼詭異。

    倒不是桑軻母子的關係有所緩和,而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桑軻和桑父,那才叫客氣得像第一天做父子。

    因爲對兒子的虧欠,桑父在知曉桑軻和徐旭的關係之後,一直沒在明面上反對,只是背地裏總喜歡搞點暗戳戳的小動作。

    “……說起來,這還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受到支票,”徐旭嘆了口氣,捧着熱可可往後窩進沙發,“真他媽諷刺,跟電視劇一樣。”

    “三哥知道嗎?”

    “當然,我轉頭就告訴他了,我纔不受那小老頭挑撥,”徐旭回憶起來,露出兩分惡作劇得逞的笑意,“他們父子之間的事情,當然得他們自己解決。”

    “怎麼解決!!!快說快說!”周瀾生搓搓手。

    “具體我不清楚,反正那小老頭一直希望桑軻能回去給他辦事,聽說是小老婆生的崽子都不太靠譜。”徐旭說,“那天桑家辦了個什麼宴會,他把我帶去了,還特意臨時買了對戒指,布林布林的,差點閃瞎他爹的眼珠子,後來他們父子聊天去了,不過沒聊多久。”

    “啊……”周瀾生拖長語調,“好有霸總範。”

    “拉倒吧,”徐旭嗤笑一聲,“哪個霸總被騙着相親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期間徐旭喝了點酒,起身把厚重的窗簾拉開了。天色已經徹底黑了,幾處路燈高聳直立,暈黃的燈光投射下來,把飄落的雪花映照得清晰。

    “好幸福哦,好暖和……”周瀾生不信邪地偷喝了兩杯清酒,臉色紅暈地靠在徐旭肩上,傻笑着看向窗外,“我都不想做任務了……”

    徐旭一般不跟醉鬼計較邏輯,給他掖了掖毯子,問道:“你晚上是不是還有晚修啊?”

    “啊?你說什麼?”周瀾生裝傻。

    “我說……”徐旭剛想再重複一邊,就見周瀾生整個把腦袋埋進了柔軟的毯子,“我聽不見嘿嘿嘿……”

    徐旭:“……”該聰明的時候倒是一點不傻。

    “話說咱們這麼翹了晚修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啊,”程海闊帽檐下的眼睛在另外兩人身上轉了轉,“嘖嘖,沒想到第一個生出這種高尚覺悟的竟然是我一個學渣,你們一個班長一個學委……”

    “就是因爲你是學渣才該有這種覺悟,”吳恕笑了笑,“我真替你感到欣慰。”

    “打住啊!就不愛聽你……”

    “瀾生?”周潮生突然開口,打斷了他們。

    兩人順着周潮生的目光看去,遠遠看見透明的玻璃窗後,周瀾生裹着毯子,趴在一個男生肩上,只露出半張側臉,看起來面色痛苦。

    “瀾生!”周潮生一掃晚飯時的半死不活,拔腿向徐旭兩人跑去。

    “不是潮生!”程海闊目光還落在周潮生追不上的背影上,一言難盡地跟吳恕說,“至於嗎,這一看就是喝大了啊,你說……吳恕?!”

    “窩草!”他暗罵一句,“你倆跑什麼啊?!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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