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恍惚,滿腦子都是瀾生剛剛說的話。
“周潮生,你現在所謂的彌補,到底是因爲你覺得佔有了我的人生而虧欠,還是你作爲一個獨立的個體對我本人的歉意?”
“平心而論,如果我不是周家的孩子,你即使和我見面、接觸,你也不會對我有任何想法。”
昏暗的燈光下,周瀾生臉朝着電影屏幕,神色和語氣都很淡然。
“如果是前者,我覺得沒必要。”他說,“當初你不是自己張腿跑來跟我互換身份的,所以我在這件事算受害者,但你不是那個加害者。”
房間裏沒開燈,僅靠窗外透進來的一點光。周潮生仰面躺在牀上,恍惚地眨了眨眼。
他對瀾生的好,真的只是因爲當年換子真相的愧疚嗎?
周潮生不否認這個因素的存在,從周瀾生回家……不,是從得知周瀾生的存在的那一天起,他的負罪感就如影隨形,壓得他喘不上來氣。
但他後來對瀾生的關心,並不只是因爲瀾生纔是周家的孩子。
瀾生就是瀾生。周潮生翻了個身,想起雪漫公路那天,瀾生叫他“哥哥”,睡在他的房間,眼神沒有一點防備。
好像從那一天開始,他和瀾生之間,就有了超脫血緣的關聯。
窗外的風雪驟大,呼嘯着拍打窗戶,——這樣惡劣的天氣在近兩天來回循環,冷得周瀾生成天縮在被子裏冬眠。
轉眼就是十七號。
臨近中午,周瀾生還在被子裏縮成一團,遠遠望去就是個鼓起來的包。周潮生上來找他的時候,只看見一小揪黑髮露在外面。
“宿主!別睡了!反派出事了!”007扯着嗓子喊道。
周瀾生一個激靈,飽含睏意地嗯了一聲,直愣愣坐起來。
“瀾生,醒了嗎?”周潮生下樓的腳步一頓,“餓不餓?”
周瀾生搖了搖頭。
“不餓就再睡會兒吧,”周潮生笑道,隨即頓了頓,“對了,剛纔裴姨打電話過來,說吳恕病了,今天可能來不了了。”
007怒吼:“阻止她!宿主!要出事了啊!”
周瀾生眼神直愣得反應了兩秒,心想不好,掀開被子憑着一股爆發力下了牀。
十分鐘後,穿戴整齊的周瀾生蹬蹬下樓,和挽着包正要出門的周母迎面撞上。
周母聽說他要去吳家,驚喜地表示自己正好和裴嬌和約了去取一款高定的初春新品,詢問周瀾生要不要和她一起去。
周瀾生求之不得。
半個小時的車程,因爲路上的積雪開了近五十分鐘,周瀾生中途沒熬住,在車上小睡了會兒,再睜眼的時候,車正好開進吳家的大門。
裴嬌一早備好了茶水點心。
“裴姨好。”周瀾生率先打了聲招呼。
“你好,”裴嬌拍了拍周瀾生的肩膀,“好久不見了瀾生,上次見面好像還是你生日那天呢,——今天怎麼有空和媽媽出門逛街?”
“他不是來逛街的,”周母笑了笑,“他是來找你家吳恕玩兒的。”
裴嬌臉色微不可見地變了。
“是嗎?那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吳恕病了。”裴嬌嘆了口氣,“你們現在的孩子,總是不注意身體,昨天燒起來了我才注意到。”
“看了,說是流感。”裴嬌放下杯盞,遺憾地說,“本來你們和吳恕玩兒的好,我們做家長的也高興,但是流感……要是傳染了就不好了。”
周母立馬緊張地點點頭,跟着勸說周瀾生下次再約。
不對勁!絕對有鬼!
周瀾生見裴嬌極力攔着他見吳恕,心中警鈴大作。他表面乖巧地道了聲好,轉頭就藉着內急的由頭悄悄溜上了樓。
007難得靠譜一回,給他弄了張裴家的地圖。
“就是這裏宿主!”007激動道。
雖然擅闖別人家很不道德,但人命關天,周瀾生拍了拍狂跳的胸口,做賊似的左右看看,推門進了書房。
書房的陳設看起來平平無奇,正中間是一張辦公桌。周瀾生在007的指點下,湊近看了看,——辦公桌暗藏玄機,揭開上面的桌墊,底下是一塊顯示屏。
監控?!
畫面上吳恕再一次從水裏被拎出來,腰間、脖頸、手腳關節圈着鐵環,他渾身溼漉漉的,一個勁兒往下滴水,低垂着頭,不知道是否清醒。
周瀾生暗罵了一句,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火急火燎地找到機關,衝進了暗室。
“吳恕……”
隨着兩道回聲,他很快找到了死狗一般被機器扔在地上的吳恕。
“草……”周瀾生聲線顫抖,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的很難相信這是一個母親能對孩子做出來的事。
一想到裴嬌此刻正雲淡風輕地和周母聊天,周瀾生更覺得悚然。
“吳恕……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周瀾生半跪在他身邊,放平他的身體,脫下外套墊在吳恕腦後,開始按壓急救。
吳恕痛苦地皺着眉,隱約聽見人聲。
那聲音不真切,好在遠在天邊。
“咳咳……”隨着嗆出的兩口水,吳恕睜開眼,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睫毛上的水珠順着眼尾滑落,像眼淚一樣。
周瀾生攥緊的拳頭終於鬆開。
“你沒事吧?”他半摟着吳恕,將他扶坐起來,捏着袖子胡亂給他擦了把臉。
吳恕整個人很僵硬,也不知道是嚇的還是凍的。
他的額頭貼在周瀾生胸口,緩了很久,纔出聲:“你怎麼在這……”
“我聽說你病了,來看看你。”周瀾生半真半假地編,“裴姨說你得了流感不方便見客,我本來說那就算了,結果剛剛找衛生間迷路了,就……就進來了。”
天吶,他在說什麼。
太扯了。
好在吳恕似乎沒有起疑,——也可能是起了疑,沒精力再問了。
他深淺不一地喘着氣,一手攥住周瀾生的小臂,彷彿抓住了海上浮木。
身後的機器發出兩道滴滴聲,紅芒閃爍,給周瀾生嚇了一跳。
“你趕緊……出去,別和任何人說你來過這裏,”吳恕掙扎着擡起頭,目光瞥到左腳腳踝上緊攥着的鐵環,難堪地閉了閉眼,“衛生間在一樓右拐,別走錯了。”
周瀾生心臟狂跳:“這玩意不會還要再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