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瀾生隨手抽了條浴巾，一邊擦溼發，一邊走向浴室，臨到門前，他回頭看了吳恕一眼，隨意客氣道：“你要先洗嗎？”
吳恕說道：“沒事，你先。”
“行，”周瀾生把浴巾往肩上一搭，衝他拋了個媚眼，“等我衝個澡再來照顧你啊，——你要是覺得悶可以四處走走，反正這房間也大。”
吳恕頷首。
淋浴聲響起，磨砂的浴室門漸漸籠上一層霧氣。吳恕靠在大廳靠窗的椅子上閉眼小憩了會兒，臉上的笑意收攏至消失，眉眼間帶着不易察覺的疲倦。
剛剛被程海闊託入水中的剎那，熟悉的窒息感席捲而來，有一瞬間，吳恕恍惚聽見裴嬌在他耳邊問——
“害怕嗎？”
裴嬌譏諷高傲的神色需要他仰頭去看，她的高跟鞋鞋跟鋒利，像她人一樣，沒有情面可言。
“害怕沒有用，求我也沒有用，吳恕，我就是要讓你看清楚，你有多無能。”
吳恕重重喘了口氣，睜開眼，廳內的燈光大亮，切割精緻的吊燈熠熠生輝。他沒敢再坐，揉着眉心，起身打算四處走走。
周瀾生和程海闊的行李箱緊挨着扔在沙發邊，兩個箱子大喇喇地敞開着。
周瀾生的箱子是發青的藍色，——吳恕發現他很喜歡藍色，從手機殼到行李箱都是深淺不一的藍。
他半蹲下，將被周瀾生扯出半截垂落在地上的浴巾放回行李箱。想了想，又頗爲幼稚地將程海闊的箱子推遠了兩個手掌的距離。
“吳恕？”浴室門咔噠一聲，周瀾生探出溼漉漉的腦袋，“能幫我拿個浴巾嗎？”
“嗯？”吳恕反應過來，“是這條嗎？”
就是他剛剛放回箱裏的那條。
“對對對！”周瀾生點點頭，頭上臉上的水珠源源不斷地順着身體線條滑落到吳恕看不見的部分。
吳恕像被燙傷一樣避開眼，突然有些渴。
他撿起浴巾，拿給周瀾生，周瀾生全然不知，接過向他道了聲謝，動作間，大半個胸膛暴露無遺。
浴室門再一次關上，吳恕欲蓋彌彰地背過身，閉眼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周瀾生很快從浴室出來，他嫌裏面悶熱，只圍了一條浴巾，看見吳恕時，對他打了個響指，示意他可以去洗澡了。
等吳恕洗澡的工夫，周瀾生百無聊賴，轉去拿了兩推車的甜品和夜宵，點開了投影儀。
吳恕也很快擦着頭髮出來。
“洗完了？”周瀾生嗅到他身上和自己同款的沐浴露的香味，整個人的神經都鬆弛下來，懶懶散散地窩在地毯上。
吳恕應了一聲，看向一旁：“餓了？怎麼拿了這麼多東西？”
“和你一起喫嘛，”周瀾生打了個哈欠，眼角冒出淚花，“剛剛程海闊打了個電話，說他帶我哥出去逛夜市，讓我們別等他們……對了，他還讓我問你，你要不要和他換個房間？”
吳恕一愣，還有這種好事？
“我沒問題，”他點點頭，隨即放軟了聲線，“你不介意吧？”
周瀾生自然道：“我也ok啊，和誰住都一樣。”
當然能借機撮合程海闊和周潮生就更好了。
吳恕鬆了口氣的同時，又莫名有些失落。
“我給他發消息了，”周瀾生低頭在手機上搗鼓，“等會兒有服務生上來開門，你把行李跟他的調換一下就行。”
“好。”吳恕應聲，目光瞥向投影，“看電影嗎？”
周瀾生先搖頭，又點了點頭，有點爲難：“不知道該看什麼，——你有什麼想看的嗎？”
吳恕剛想搖頭，心思一轉，說了個最近很火的愛情片。
周瀾生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怎麼了？”吳恕問他。
“沒。”周瀾生操縱遙控給他挑電影，心裏嘀咕，看不出來啊，吳恕竟然是這種人。
他還以爲，吳恕這樣的人設，怎麼也該看個大殺四方的武俠動作片或者科幻懸疑片，沒想到他竟然喜歡愛情片？
好有少女心哦。
吳恕對他給自己貼的標籤渾然不覺，心裏另有打算。
他起身將屋內的所有大燈都關了，只留了周瀾生在周家三樓最喜歡的微弱的落地燈。兩人圍坐在小几旁，厚重的地毯和薄被看着暖融融的。
氛圍感立馬起來了。
電影很快開場，隨着一陣輕緩的純音樂，慢慢拉出了遠景，主角出場……
“渴了嗎？”吳恕壓低了聲音問道。
他的聲線本就低沉，刻意這麼壓着，頗有低音炮的意味，周瀾生半眯起眼，耳尖有點發癢。
他搖了搖頭，被薄被裹住的身體開始發熱，睏意漸漸涌現。
周瀾生看了沒多久，眼神就開始渙散，上下眼皮忍不住打架。他偏頭看了眼吳恕，吳恕緊盯着屏幕，似乎看得很專注。
算了，周瀾生不想掃興，用力閉了下眼再睜開，嘴脣倏地碰上一個涼颼颼的東西。
他嚇了一跳，仔細看纔看清是塊布丁。
“喫點東西。”吳恕捏着叉子，布丁軟彈地觸碰周瀾生的嘴脣，“我看你拿了很多布丁……不喜歡嗎？”
“沒，”周瀾生被他盯得有些彆扭，張嘴咬下布丁，“謝謝。”
“不用。”吳恕笑了笑，眼珠清亮，泛着潤澤的水光。
電影繼續在放，已經到了誤會橋段，男主歇斯底里地在雨中奔跑，神色痛苦地像被扼住了喉嚨。
周瀾生忍不住想笑，又覺得此時此刻笑有點破壞氣氛。他抿了下脣，爲了防止自己睡着，主動找吳恕閒聊。
“今天在溫泉池，你……有影響嗎？”他眨眨眼，“其實你如果怕的話，不用陪着我們，明天程海闊估計還會拉着我們去玩，你要是不想去我可以……”
“沒事。”吳恕原本屈着右膝，手搭放在上面，聞言，緩緩坐直了身體，揉了把周瀾生的腦袋。
“說沒有影響肯定是騙你的，”吳恕頓了頓，“入水的那一刻我還是有點害怕的。”
“那你……”周瀾生一時卡了殼。
剛纔在洗澡的時候，他也一直在琢磨這個事，吳恕從溫泉池到房間，狀態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他甚至無法判斷，吳恕的“不舒服”是過去給他的影響還是單純泡久了頭暈。
“我媽曾經跟我說過一句話，我覺得挺有道理，”吳恕的目光轉向屏幕，電影絢飽和度極高的色彩映在他臉上，“你越是害怕一樣東西，越是要去面對它，否則你就會永遠受制於它。”
不知道爲什麼，聽着他的語氣，周瀾生脊背發涼，生出兩分不寒而慄。
“嚇到你了？”吳恕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桃花眼一彎，伸手想揉他的腦袋，“別害怕。”
周瀾生還沉浸在情緒裏，下意識一躲。
吳恕的手愣在半空，最終只拍了拍他的肩。
一時間，兩人誰都沒說話，各懷心事地繼續盯着投影大屏。
電影進入了後半段，男女主因爲誤會開始各種作妖爭吵，周瀾生看得費解，心裏像是被小貓撓了一樣。
你解釋啊！你長了嘴你就去解釋啊！
女主最終哭着跑開了，臨走前還給了男主一記漂亮的耳光，男主在原地站半天，支支吾吾一句全話都說不出來。
好嘛，周瀾生看個電影能把自己急死。
“宿主，有、有必要嗎？”007膽戰心驚地看着他面無表情地徒手捏碎一顆爆米花，“你說的是男主嗎？”
“不然呢，我還能說我自己嗎？”周瀾生硬邦邦地回。
007腹誹，可是我看你的樣子，分明是在生自己的氣嘛。
這話不能讓周瀾生聽見，要不然得給他滅口。
周瀾生想想還是覺得過意不去。
憋了半部電影，他最終還是沒忍住，悄咪咪地瞅了一眼吳恕。吳恕看得很專心，神色敲不出異樣。
“那個……”周瀾生揪了揪他的袖口，“吳恕？”
“嗯？”
“我剛剛不是那個意思，”周瀾生眼一閉，豁出老臉解釋，“我就是不太習慣和別人近距離接觸……”
爲了佐證自己的說法，周瀾生索性撐坐起來，面向吳恕，“真的，剛剛就算是我哥，我也會躲開的。”
“我知道了，”吳恕從他開口，就把視線從屏幕挪到了他的臉上，眼神專注又溫和，“那現在呢？”
“什麼？”周瀾生沒反應過來。
吳恕擡手，力道柔和地落在了周瀾生的頭頂，柔軟的髮絲頂着掌心，細微的癢。
“現在準備好了嗎？”他笑問道。
周瀾生垂下眼，腮幫子鼓了鼓。
“謝謝你瀾生，”吳恕正了神色，“謝謝你一直照顧我的情緒。”
細緻如吳恕，怎麼可能看不出來，自從上次在周家，他對周瀾生吐露心聲之後，無論是微信聊天還是這次見面，周瀾生都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又認真地照顧他。
還以爲自己隱藏得很好。
“也、也沒有刻意照顧，”周瀾生故作不耐地皺了下眉，“就是順手而已……”
他的聲音漸低，隨即戛然而止。
溫熱柔軟的氣息靠得很緊，將他整個人環抱住。
一個親暱又禮貌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