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歐羅巴，少則三年五載，多則十年八載，甚至有可能此生都回不了大明。朱笑嫣兄妹自然要跟老仙家、楊皇后、兩位生母告個別。
朱載圳也要交待他們一些事情。
永壽宮。
朱笑嫣活了十八年，從來沒哭過。
祖父嘉靖撫摸着她的頭髮，她想哭，但哭不出來。
一旁的朱翊鑼已是泣不成聲。
嘉靖呵斥朱翊鑼：“你們去歐羅巴，就相當於就藩。都是當藩王的人了，哭什麼？讓你三妹笑話。”
朱翊鑼擦了擦眼淚：“是，孫兒聽祖父的，不哭了。”
嘉靖叮囑了朱翊鑼一句話：“去了歐羅巴，你凡事要聽你三妹的。”
朱載圳也是這麼叮囑朱翊鑼的。
朱翊鑼道：“皇祖父。我天生不愛讀書。可是，《老子》裏的一句話，我卻牢記於心——人貴有自知之明。
我知道自己處處不如三妹。去了歐羅巴那個狼窩，就如在刀鋒行走。我一定事事聽三妹的。”
嘉靖滿意的點點頭。
朱笑嫣道：“皇祖父，我們走了以後。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嘉靖撫摸着朱笑嫣的頭髮：“好孩子。祖父一定好好活着。等你們在歐羅巴打下了一片天地，回大明時祖父到德勝門接你們。”
朱笑嫣吩咐馮保：“大伴兒，今後皇祖父就交託給你照顧了。你要看牢他，讓他少抽菸。一天最多抽五根。”
馮保是看着朱笑嫣、朱翊鑼兄妹長大的。他也動了真情，流出了熱翔一般的眼淚：“長公主放心。老奴一定照顧好老仙家。”
嘉靖忽然想起了什麼。他道：“我單獨跟笑嫣說幾句話。你們都先出去。”
朱翊鑼跟馮保退出了永壽宮大殿。
嘉靖掏出一盒“泰山白將軍”，抽出兩根，給朱笑嫣遞了一根。
朱笑嫣一愣：“皇祖父，我不抽菸。”
嘉靖罵道：“跟你皇祖父都不說實話了？你中指都被煙燻黃了，不抽菸纔怪。”
朱笑嫣進了天津海校那個丘八堆兒兩年，早就學會了抽菸。她是被毛文龍拖下的水。
朱笑嫣不好意思的接過了煙，從袖中掏出煤油打火機，先給祖父點上，自己也點上。
嘉靖笑道：“隨身帶着打火機，不是老煙槍就怪了。”
祖孫二人吞雲吐霧。
嘉靖吐出一個菸圈：“上回跟你來永壽宮看我的那個白麪後生叫什麼來着？就你那個教官。”
朱笑嫣答道：“孫承宗。”
嘉靖意味深長的說：“真是個俊後生啊。”
朱笑嫣道：“他已經被父皇任命爲我的近衛隊長了。隨我一同去歐羅巴。”
嘉靖眯着眼說：“如果我沒猜錯，你鍾情於他，對嘛？”
朱笑嫣又是一愣：“皇祖父，您這是從何說起？”
嘉靖道：“我都是奔八十去的人了。這麼多年，早就練就了從人的眼神中看穿一切的本事。
上回你們來永壽宮，我就察覺你看他的眼神不對。”
朱笑嫣沉默不言。沉默就是默認。
嘉靖叮囑孫女：“孩子啊，你記住。朱明皇族家的女兒，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
我聽你父皇說過一些歐羅巴的事。他希望你能跟歐羅巴的那個哈什麼王族聯姻。對你今後在歐羅巴開疆拓土大有裨益。
想當初，你父皇娶了有夫之婦三娘子。通過這場聯姻，鞏固了大明在草原的統治。”
朱笑嫣道：“可是，父皇是愛顏妃的啊。我總不能找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當丈夫。”
嘉靖道：“你去了歐羅巴，等於一個女藩王。堂堂一方女主，就不能以一個十八歲姑娘的方式思考問題。
至於愛與不愛......不重要。
我聽你父皇說了不少歐羅巴的事。那邊就像是東周列國。
那個哈什麼王族，就像是周王室。他家實力雖不及大明，卻有尊貴血統。跟他家聯姻，能夠讓你開疆拓土時名正言順。
總之，放下你心裏的那個人吧。我告訴你一個祕密。”
朱笑嫣問：“什麼祕密？”
嘉靖道：“你父皇二十年前，爲了大明的長治久安，逼死過自己最愛的女人。”
朱笑嫣極聰明的姑娘，她立馬反應過來：“宮裏對何妃的傳說是真的？”
嘉靖點點頭。
朱笑嫣拿過祖父的煙盒，抽出一根點燃，默默的抽着。
嘉靖道：“前幾天早朝。滿朝文武齊齊反對你父皇派大軍護送你去歐羅巴就藩。
爲了讓你能夠在歐羅巴紮下根，他不惜頂着羣臣的壓力，動用了幾千萬銀元軍費、十萬大軍、半個海軍的軍艦。
能否在歐羅巴落地生根，已經不是你自己的事了，而是整個大明的事，事關漢家子孫萬代的事。
是兒女情長重要，還是大明重要，你自己心裏要有個譜。”
朱笑嫣將菸蒂仍在地上，狠狠踩滅：“皇祖父，放心，我知道哪個重要。”
嘉靖笑道：“臨走前，給我再唱個歌兒吧。就唱毛海峯教你的那首海盜歌。”
朱笑嫣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
甜美中帶着一絲憂鬱的歌聲在永壽宮響起：
“喫菜要喫白菜頭，嫁人要嫁大匪頭。睡到半夜三更起，妹穿綾羅哥砍頭。
海卷大浪高又高，打把火鉗插在腰。哪家姑娘不嫁我，關起四門把火燒。”
自今日起，朱笑嫣不再是無憂無慮的少女，不再是皇宮的團寵。
待她啓航西行，西去幾萬裏。皇祖父嘉靖幫不了她，父皇朱載圳幫不了她，能幫她的，只有她自己。
嘉靖說的對，能否在歐羅巴落地生根，已經不是她自己的事了。而是事關漢家子孫萬代的事。
長公主必須斬斷自己的情絲。像一個真正的君主那樣，做一個孤家寡人。
這對一個天生只會笑不會哭的人來說，是最大的悲劇。
朱笑嫣跟朱翊鑼走出了永壽宮。
朱笑嫣擡頭看了看頭頂的那片天。她會記住這片故鄉的天。
回不去的地方，是故鄉。到不了的地方，是遠方。
而歐羅巴的那片天，是晴空萬里還是疾風驟雨，就要看她能否成爲一個女龍王了。
兄妹二人走下臺階，走向宮門口。
嘉靖凝視着孫子、孫女離去的背影，一行老淚劃過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