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個願嗎?”

    等來的並不是漫天的流星雨,那一場需得再等待33年。一顆沒入天際,下一顆才姍姍來遲,有的人抱着最虔誠的心,珍而重之地向宇宙的禮物說出自己內心深處最渴求的願望。

    許願的時候,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坦誠直面內心的時刻。

    白落安吐出一個菸圈,淡淡道:“我不信這些。”

    並非刻意煞風景,白落安只是實話實話。

    霍泠想的卻是,不爲許願而來,那就是爲了一起的人了。

    他心裏無數個想問的問題,但都越界了,不敢問,不能問。只要他們沒有在一起,他就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還有希望。

    儘管很渺茫。

    白落安是故意到無人的角落抽菸的,想起來霍泠好像不抽菸,這會兒她才問:“介意我抽菸嗎?”

    不等霍泠回答,她又說:“介意的話,你可以離我遠一點。”

    她身側是牆壁,要走也只能霍泠走。

    霍泠搖搖頭,白落安抽的女士香菸,清淡的薄荷味道並不不難聞,而且,她拿煙的姿勢很好看。

    漫不經心的,好像什麼都不能入她的眼。

    流星只看了一支菸的時間,看到了兩顆。

    白落安沒許願,霍泠也沒有。

    一個不信,一個不敢。

    兩人從興奮的人羣裏向外走,兩張冷淡的面孔和這個浪漫的夜晚格格不入。

    霍泠的車停在另一個出口,山上溫度低,車身上已經凝了一層薄薄的水霧,車門冰手,霍泠先開了副駕的車門。

    和他對視片刻,霍泠的面上看不出別的表情,無所謂這些這些細節,白落安當先坐進車裏。

    “謝謝。”

    霍泠點頭,繞到駕駛位。

    一路無話,廣播里正播放着這一次的事故情況,肇事車輛已經被控制,初步檢查司機是酒駕,還未排除毒駕可能,警察已經控制了現場,傷員正在分批進行救治。

    算算時間,陳聞時也該到了。

    白落安突然開口道:“去xx醫院吧,血庫肯定會告急,去給那些孩子獻點血。”

    霍泠心口一陣窒息,像塞滿了溼棉花,又沉又重,他啞着嗓子回了一聲:“好。”

    他的聲音和廣播裏主播的聲音重合在一起,白落安的注意力也在車窗外,因此沒有發現,霍泠的眼圈慢慢紅了。

    白落安走後,霍泠度過了無數個後悔的夜,但都不及今晚上來得洶涌激烈。漲潮似的情緒好像要把他壓垮,可他只能強撐着,手穩穩握着方向盤,不露出一絲端倪。

    他想到一句話: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明明她自己吃了那麼多苦,遭受了那麼多不公,她纔是最應該被好好呵護的那個人,可她卻永遠是最先捧出真心的那一個,竭盡所能地善待身邊的人。

    有恩情的,喜歡她的,身世孤苦的,需要幫助的……還有,她曾經喜歡過的。

    所以會有那麼多人喜歡她。

    可唯獨她喜歡的人,沒有給過她半分溫情。

    如果有如果,可惜沒有如果。

    他問自己,爲什麼要是一個這麼不堪,膽小又懦弱的人呢?

    爲什麼會有人這麼愚蠢,在幸運降臨的時候不去緊緊握着它,反而一定要等到失去之後無可挽回,才知道痛的滋味。

    明明已經成長成了大人,爲什麼還要害怕,色厲內荏,爲什麼,身體的一部分還停留在九歲的時候,獲救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失去了信任一個人的能力,可爲什麼他不能勇敢一點走出來?

    27歲的他,爲什麼要被9歲的他所累?

    車輪壓過地面的枯枝,斷裂的聲響清脆,一聲一聲都是霍泠的自我詰問。

    白落安數路燈已經數成了習慣,匯入主幹道的時候視野一下子明亮起來,眼睛一時間不能適應,等她閉眼之後再睜開,已經不知道過了幾盞燈了。

    她突然覺得這件事很沒意思,就停下來不再計數了。

    她不知道霍泠的心路歷程,在她眼中,他的沉默纔是常態,她也很習慣霍泠的沉默。

    就像她面對霍泠的時候,大部分時候也是沉默。

    她只有沉默。

    醫院門口,救護車緊急送來傷者,醫護人員將擔架擡進醫院後車輛又趕往現場救治另一批。

    正如白落安所料,醫院裏血庫告急,他們到達時候獻血車正停在醫院門口的廣場,醫院正在通過各種渠道召集市民來獻血。

    採血點已經有附近得知消息的市民趕來在排隊,不過排隊的人還不是很多。

    白落安和霍泠一起填了表,做了初篩,物理檢測通過之後,兩人排隊上了獻血車。

    霍泠在白落安之前,他抽了400ml,拔了針頭後,貼上止血膠帶,醫生順手給了他兩個小麪包,霍泠道了聲謝,接過來揣進外套口袋。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白落安緊隨着坐下,霍泠沒有走,隨意把袖子拉下,就站在一旁等。

    醫生看了眼眼前的男女,眼中閃過一絲瞭然,默許了霍泠的行爲。

    包裝袋撕開,取出一副新的針頭,白落安不怕打針,看着醫生的動作。

    眼前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把她的眼睛整個矇住。

    那人的手乾燥,寬大,有些微涼,落在眼皮的瞬間,冰涼的針管扎進體內,白落安蹙起眉,霍泠卻捂得更嚴了一些。

    白落安沒有動,抽了200ml拔針後霍泠立刻鬆了手。在一旁觀察三十分鐘之後,兩人去領了獻血證。

    白落安從一直沒有說話,霍泠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霍泠。”

    走到露天停車區,四下無人,白落安平復着心裏的怒氣,儘量用最平靜的語氣說道:“我以爲我們達成了共識,你現在是要做什麼?”

    霍泠反覆無常的態度讓她惱怒,他把感情當成什麼?他把自己當成什麼?

    逗弄的玩具?心血來潮的時候解悶的玩意兒?

    她憑什麼要被這樣戲弄?

    霍泠沒有爲自己的行爲辯解,他只是說:“我錯了。”

    他垂着頭,認錯的態度很誠懇,白落安儘管心裏有氣,但她根本不擅長吵架,也不擅長單方面發泄,這種狀態之下只能被迫啞火。

    她點點頭,冷冷地說:“希望如此,謝謝你今天來接我,接下來就不用麻煩你了,我打車回去。”

    說完就要走,霍泠伸手拉住她,白落安眼裏仍帶着一層薄怒,霍泠緩緩放開手,“現在這邊不好打車,對不起,你別生氣,我不該那樣,我送你到小區門口就走,天冷,別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好嗎?”

    白落安沉默了三秒,拉開後座的車門坐上車。

    他說要送,她就真把他當成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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