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道回頭和張良對視一眼，二人齊齊撩開長袍跪在地上。
“皇上，眼下的水患是千年不遇，史書上記載，上次有這麼嚴重的水患，還是在武朝時期，那次長河千里決堤，生生吞沒了萬頃良田、關中以南儋州以北的幾十萬百姓，死傷無數，數十年才緩了過來，眼下，微臣估計，若是這次決堤，其破壞力，不比武朝時候的那場天災要差啊。”
陳之道這話只說了一半，沒有敢把另一半也說出來。
那就是武朝和大寧比，情況還要好一些。
畢竟武朝水患的時候，是武朝國力最鼎盛的時候，朝中文武百官，取之不盡，國庫充盈，四周邊境皆俯首稱臣，前面幾人皇帝積累下來的家底，足夠這一場水患消耗。天災固然是人人都想要發生的，可是即便是發生了，武朝也可以安然無恙的度過，可是這大寧就不一樣了。
大寧本身就立國不久，朝野內外的隱患還沒有解決掉，即便唐冶自打西北迴來之後就儘量的休養生息，可是前面打仗和平定藩王的空缺不是那麼就容易填平的，再加上，這些年來，唐冶努力的藏富於民，國庫裏面幾乎有些閒散的銀子，就拿來賑濟百姓了，若是驟然出了這麼大的禍事，要麼就是傾盡全國之力，來度過這次危難，可是到時候國庫空虛，到時候必然會有人趁火打劫，大寧朝就只有隱忍的份兒了。
要麼就是任由這次天災降臨，無爲而治，犧牲一隅保全整個大寧，但是這百姓必然是會揭竿而起，到時候又是怎麼樣，也未可知。
唐冶沉聲說道，“我唐家人是造反起的家，別人不敢說，我心裏卻知道。臣子奪權，當年這皇位坐的本就名不正言不順，若是天下大治，人人都好的時候，自然是無人提起，可是要是一旦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這造反的罪臣之名，就要被拉出來，好好的說道說道了。南邊的百姓，本就擁護前朝者多，當年前朝的官員皇室後人活下來的，不在少數，我爹知道，我也知道。野火燒不盡啊，眼下春風只要稍稍一吹，怕是就不好收拾了。”
陳之道偷偷的看了一眼唐冶，沒有敢接話。
忽爾，唐冶轉過身來，看着兩人，“朕最後問你一次，可有好的治理水患的法子。”
二人對視一眼，齊齊說道。
“微臣無能。”
唐冶輕笑一聲，“不是你們無能，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朕明白，你們是在等朕的一句話。朕以前總覺得，這官員犧牲百姓，實在是不是個東西，到了自己才明白，有些時候，這是最簡單的，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說完，唐冶擡手輕點着自己的額頭，好一會兒，起身說道。
“河堤缺了，拿人命填吧。”
“臣等，遵旨。”
陳之道緩緩起身，雙手不受控制的顫抖着。
永郡河堤，大雨傾盆。
唐冶坐在馬車上，掀開車簾，看着遠處在河水之中，時而出現時而隱沒的人頭，緩緩放下了車簾。
王平開口說道，“回皇上的話，永郡清河鎮，所有男人，不管年紀大還是年紀小，都上了，聽陳大人說，已經死了有一半兒了。”
唐冶靠在車廂內，閉着眼睛。
“清河鎮是永郡的一個大鎮，人口加起來，估摸着得有七八千人，除去女人和孩子，也就是說，僅僅兩天的時間，已經有兩三千人，死在了這長河之中。”
王平聞言，低着頭沒有說話。
實際上的情況，要比唐冶說的還要慘烈一些，只是王平沒有敢實話實說而已。
“鎮守清河長堤的官員是誰。”
“回皇上的話，陳大人親自前來看着的，日日陪着這裏的百姓同吃同睡，只是，百姓的情緒有些不太好。”
唐冶說，“一個陳之道不夠啊……傳朕的令，叫江南總督袁毅過來，命令永郡的大小官員，全部在這裏給朕守着，水患不除，任何人不得後退一步。”
一旁的吳蓮兒聽着唐冶的話，猶豫的說道。
“皇上，您這是要……”
唐冶睜開眼睛，沉聲說道，“朕要永郡的全體官員，還有江南總督袁毅的腦袋，來給江南十三州的百姓，陪葬。”
與此同時，千金坊內。
崔柳撐着身子坐了起來，身上傳來的清楚的痛意叫崔柳意識瞬間清醒，她咬着牙下了牀，伸手打開了窗戶。
外面瀟瀟的風雨和狂風瞬間將身後的門都帶動的框框作響。
正巧送東西過來的雲杉見狀，趕忙將東西擱下，上前扶着崔柳。
“這是幹什麼，身子還沒有好全。”
崔柳被雲杉扶着坐在了桌子旁，十分享受的聽着外頭的雨聲。
“我就想起來打開窗戶，聽着這外頭的狂風暴雨，我的心裏舒坦。”
雲杉朝外面看了一眼，輕笑一聲。
“眼下，整個大寧，只怕是有我們喜歡聽這外頭的風雨了。”
崔柳含笑，轉頭看着雲杉，“這些日子，唐冶倒是不怎麼來了。看來，終於是有這個狗皇帝，處理不了的事情了。”
雲杉說道，“是，聽說，唐冶把十三州的官員緊急召見來之後，也沒有商議出來什麼個結果，最後，只能是給這些人下死命令，叫他們不惜一切代價，阻止河道潰決。”
崔柳聽完，緩緩擡頭，“不惜一切代價，這個話可真的是耐人尋味啊。”
雲杉想了想，湊上前小聲說道，“聽說清河鎮怕是要死光了。”
崔柳聞言，微微一驚，扭回頭詫異的看着雲杉，隨後嘴角勾起冷笑。
“看看，這就是皇帝，平日裏說什麼勤政愛民，說什麼愛民如子，他怎麼不叫自己的兒子上去找死，犧牲這百姓的時候，倒是一點兒不帶猶豫的。”
“眼看着是肯定不夠的，只是，不知道唐冶這麼做，怎麼平息後面的民憤，人不能是白白死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