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來到這裏,就知道李福有貪得無厭,毫無止境的盤剝流放犯人。
被流放到這裏的多半曾經非富即貴,即便是落魄了,也有不少油水。而且到了這兒,基本是無人問津。
李福有瞅準了這點,明目張膽的跟犯人索賄,稍有不稱他心意,便會被欺負。
分派最重最危險的活不說,還要忍受其他人的排擠欺負。
謝老爺清正廉明,自來就沒多少家底。
剛出事的時候,柳氏就慌了,分散家財各處打點,依舊沒將人救回來。
流放的路上又用掉了好多錢。
謝家已經山窮水盡。
謝雲哲不想再讓母親擔心,咬着牙忍過了繁重勞動的磋磨,忍過了工友明裏暗裏的欺侮。
卻沒想到,一個不慎,城牆塌了,他差點成了枉死的冤魂。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來,還是躲不過到這裏來的命運……
楚然在他前面腳步輕快,看不出絲毫擔心。
她胳膊上挎了一隻籃子,裏面裝的是溫水泡過,除掉澀味的柿子。
放完假剛開工,怎麼也得給同事帶點土特產什麼的。
“你倒是快點啊,磨蹭什麼呢?”
她回頭看見謝雲哲慢慢吞吞的走路,忍不住催促。
中午還要陪謝雲禮去肅州面試,她不能耽誤太多時間。
謝雲哲抿了抿嘴脣有些苦澀,但還是快走幾步跟上了。
“我跟你說啊,李福有那兒我已經打過招呼了,要是還有別人欺負你,一定要跟我說,千萬不能一個人忍着。
以後要是有什麼重活,千萬不要逞強,你這傷還沒好利索,萬一再傷到,很可能留下病根,再怎麼養也不如以前了。
你現在不是一個人,雲清雲禮和夫人,可都指着你這頂樑柱呢。你要是再有事他們可受不了……”
楚然像是送孩子第一天上學的老母親,絮絮叨叨的囑咐着。
謝雲哲苦澀的笑笑,漫不經心的答應着。
他不覺得楚然能幫上什麼忙……
說話間已經到了工地門口。
上工的犯人三三兩兩的往裏走,大多數都是愁苦着一張臉。
守門的還是那個老兵頭,看見楚然陪着謝雲哲來上工,面上立刻帶上了那種意味不明的壞笑:
“喲,小娘子,怎麼還陪着相公來上工啊?”
楚然皮笑肉不笑:
“我找你們家李副司。”
老兵頭笑的更明顯了,意味深長的看了謝雲哲一眼:
“啊,在值班室呢,你進去吧。”
心想這謝大剛來的時候不是很硬氣嗎?
怎麼如今倒讓老婆來討好李大人了?
果然還是李大人手段高,什麼人他都治得了!
再看謝雲哲,神態平靜沒有半絲羞恥之色。
嘖嘖——
都說讀書人清高,沒想到放浪起來也不着邊際啊!
楚然沒理他的陰陽怪氣,帶着謝雲哲一路找到了李福有的值班室。
李福有正在數銀子,看到楚然帶着謝雲哲來了,嚇了一個哆嗦:
“哎喲,你……你怎麼來了?”
他問楚然,兩隻胳膊不自覺的發抖。
楚然笑了一下:
“今天相公第一天來上工,我不放心,跟過來看看。”
李福有愣了半晌,隨即賠上一張笑臉,樂呵呵的拍了拍謝雲哲的肩膀,裝成一副哥倆好的假象:
楚然暗笑,這李福有還真是能屈能伸。
謝雲哲卻是一臉懵逼,楚然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怎麼向來跋扈的李福有還有這麼狗腿的一面?
“那就多謝李大人關照了,我相公左胳膊的骨折還沒好,胸口的傷也未痊癒,即便是做文書工作,也不能太累了。
希望李大人說到做到,多照顧照顧他。若是哪天我知道他在工地又受了委屈……”
楚然說着捏了捏手腕。
李福有笑的更加燦爛:
“哪能哪能呢,弟妹說笑了,我一定將謝兄弟照顧好。”
謝雲哲愕然,有種被媳婦兒罩着的感覺。
雖然他一個大男人這麼想可能有點奇怪,但這感覺還真有點——挺好!
接下來,楚然親自看着李福有給謝雲哲換了份文書工作,又帶着他跟以前的工友們打個招呼,將一籃子柿子分給他們喫。
楚然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謝雲哲跟之前的幾個工友相處的不是太好。
大約是他們都曾乖乖的給李福有交過錢,而且被敲詐的傾家蕩產。
而謝雲哲卻分文未給,還依然能夠好好的在工地上上工。
有時候人性的惡就是這般沒有道理。
明明大家都受了欺負,有人受的欺負比你少,你就會覺得不公平。
“喲,謝公子果然是不一般哈,纔來幾天就從重苦力換成了文書活。”
果然,有人喫着楚然的柿子還不忘言語發酸。
“這你就不懂了吧。謝公子生的一表人才,才娶了這般如花似玉的美嬌妻,那李福有什麼貨色?
李兄若是願意將自己妻子也獻與他,想換工自然不在話下!”
他的同伴,名曰沈文成的,譏笑着說。
這話可激怒了正分柿子的謝雲哲,他將手中的籃子重重的往地上一放,怒視着沈文成:
“你休要在這胡言亂語!”
沈文成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將啃了一半的柿子一扔,氣勢洶洶的站了起來:
“我胡言亂語,你敢說你換這份工不是你妻子幫你的?
謝雲哲,枉你還自稱清廉之後,要是你爹泉下有知,你竟然做出這種賣妻求榮的事,是不是會被你氣的再死一回!”
這話說的可就相當惡毒了,饒是謝雲哲一貫的好脾氣,也被激的想打人。
他怒火中燒,揚起右手!
卻被人從後面捏住了手腕。
回頭一看,竟是楚然。
“放手,讓我教訓教訓這個口出惡言的惡徒。”
楚然強行將他的手掰下來,謝雲哲試圖掙脫卻沒能成功。
“對付這等小人何必夫君出手,讓妾身來足矣!”
楚然笑語盈盈,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在給謝雲哲說什麼笑話。
“哈哈哈……謝老大,還說你不是賣妻求榮,就你這……”
沈文成揚手指着謝雲哲意欲再次挖苦,突然覺得臂上一疼,整條胳膊便軟塌塌的垂落下來,沒了半絲力氣。
遠處的李福有看見了,突然感覺自己的胳膊也失去了知覺。
“沈兄是吧?恭喜你啊,跟李大人享受了同樣的待遇。”
楚然認真的看着疼的滿頭是汗的沈文成。
“謝雲哲的工的確是我幫他換的,我答應李大人,若是不換工,就每天都來給他鬆鬆筋骨,沈公子是不是也想要這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