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起默默看着許暄,讓許暄一時覺得自己好像是那個“無理取鬧”東扯西扯耽誤喫飯的人。
事實上,確實有人會看他們三人行幾眼,但發現是蘇盞後又默默收回了視線。
蘇盞帥歸帥,蘇家有錢歸有錢,但是蘇盞的脾氣是真的不好惹,還是不要惹好了。
不過,竟然有人會和蘇盞一起喫飯。
一個應該就是那個蘇家新收的兒子吧,沒想到竟然和蘇盞相處得挺愉快。
另一個的話……好像聽說小少爺小時候的朋友回國了?是許家的人吧?
但不管怎樣,他們也只是看了幾眼就匆匆而過,或許會和一起喫飯的人討論幾句,作爲談資。
許暄並不是聽不到那一兩句的談論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其實是父母的手筆。
從他小時候開始,父母就經常吵架。
父親認爲他長大後應該賺大錢,母親認爲他應該彈琴。
彈琴是個先燒錢的事情,賺不賺得到大錢還得另外說。
那時的小許暄想,要是自己可以同時滿足父母的願望就好了,他就不用看到父母吵架了。
母親對他很溫柔,但是在彈琴這件事情上很瘋魔,就算是大男子主義的父親也做出了幾年的讓步。
反正還小,就讓他先彈幾年琴吧。
但是日子還是無窮無盡的爭吵,許暄想不通,五年後十年後十五年後的他做什麼,真的那麼重要嗎?爲什麼不來關心關心現在的他?
許暄其實很期待蘇家小少爺來自己家。
只要小少爺一來,就算上一秒還在撕破臉譜吵架的父母也會立馬“和好如初”,像一對恩愛的模範夫妻,歡迎小少爺的到來。
許暄很羨慕,但是不嫉妒。
小少爺確實值得,他很可愛,有點傲嬌,但是對人很好,雖然誇起人來有些彆扭,但是許暄總覺得,能夠得到這樣的人的誇讚,似乎彈琴也不是一件無聊枯燥和痛苦的事情了。
而且,因爲小少爺喜歡聽他彈琴,父母的想法再一次達成了暫時的統一。
他們讓他好好練琴,一定要和小少爺好好做朋友。
許暄那時想,就算他們不吩咐,他也會好好練琴,好好和小少爺做朋友的。
因爲小少爺說他彈得很好聽,還會把他彈琴的樣子畫下來。
那是他第一次收到小少爺的畫,此後一直保存着。
小少爺和他不一樣,他是真的喜歡畫畫,他的畫中有數不盡的靈氣,有撲面而來的勃勃生機和生命律動。
他慢慢發現,小少爺看着自己的眼神帶着喜歡。
怎麼會不喜歡呢?
從見小少爺的第一面起,他就開始把自己有意變成小少爺喜歡的樣子。
當他和自己吐槽,蘇望不讓他學畫畫時,許暄猶豫了。
他習慣了順從,因爲一反抗,就意味着父母會有數不盡的爭吵,他們會討厭自己,覺得他是他們的孩子,他們是爲了他好,怎麼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他的那些想法都是不成熟的。
許暄依舊很羨慕他,但這次不一樣,他羨慕的是少年的勇敢。
蘇望覺得,要自己學會管理公司,纔不會讓自己被人欺負,被人利用,所以他雖然對兒子很無奈,也暫時沒有妥協。
每個父母在養孩子的過程中都會遇到許多問題,有人和孩子一起成長,有人誤了孩子的一生。
如果再給許暄一個機會,那晚在回答小少爺的問題的時候,他一定不會選擇沉默。
星月沉沉,少年問他,“暄暄,你覺得我要不要聽我爸的呀,他上班也好辛苦的。”
窗外的月光是那樣的明亮,竟有些刺眼,讓他難以承受,眼角沁出眼淚。
他沒有說話,少年便以爲他已經睡着了。
他聽到少年過了一會兒自顧自地說:“我知道了。”
後來綁架案發生,父親誇他做得好,說手可以治得好,關鍵是幫蘇家的少爺擋了一刀,這是蘇家對他們的虧欠,他們絕對會補償自己。
可許暄很迷茫,他擋下那一刀,只不過是想着,少年的手是用來畫畫的,他是那麼喜歡畫畫,絕對不能受傷。
而自己,彈琴對他來說就是枷鎖,如果手受傷了,母親是不是會對他失望,但也不會再強迫他彈琴了?
那是他第一次勇敢地做自己。
雖然手很痛,意識幾度昏迷,但他的靈魂似乎無比清醒,他覺得自己來到了原野,追隨着少年的步伐,掙脫了束縛。
可醒來,現實依舊是現實。
母親不甘心,她執意要讓他去國外接受更好的治療,她看着兒子受傷的手,彷彿就像是看着自己曾經破碎的夢。
她的父母曾經不讓她學琴,於是她固執地讓自己的孩子學琴,像是補足自己童年的遺憾。
父母又暫時達成了一致,蘇家對此確實很愧疚,送出了很多合作項目,父親想讓他們心中的愧疚再大一點,暫時讓許暄去國外,只要許暄沒回國一天,蘇家的那個小少爺就會更傷心。
小少爺傷心怕什麼,他要的就是小少爺對自己的兒子死心塌地,最好把蘇家都送給他們纔好。
許暄就這樣帶着父親的野心,母親的執念,被送去了國外。
他甚至沒來得及和少年說一聲,不用感到愧疚,這是他心甘情願替他擋刀。
只不過,他以爲這是解脫,之後才發現這是又一道更重的枷鎖。
他的手確確實實受傷了,母親和他一起到了國外,日日盯着他接受治療,等到醫生終於宣佈他的手基本無礙,但不宜做太多動作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讓他已經麻木的問題。
“那如果我兒子想彈琴,一天最多可以彈多久呢?”
不,不是兒子想,是母親想。
他在一旁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醫生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意有所指,“病人現在的身體和心理狀態都不適合彈琴,您可以讓他先放鬆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