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妖族之間可以結合，生出來的孩子卻完全靠運氣。
也許像父體，也許像母體。
小蛇想着，如果他不是蛇，而是像母親一樣，是狐狸的話。
那母親是不是不會那麼討厭他。
妖獸想變成人身得靠修行，就算是天賦異稟的妖也需要十幾年的時間。
楚停雲沒給自己太久的時間。
他想，他是蛇妖，這一已經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如果他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變成人身，不在母親面前暴露自己的原形，母親看到他是不是就不會那麼難受和生氣。
楚停雲成爲了能夠化成人身的妖中年紀最小的那一個。
可母親對他的態度依舊沒有轉變。
年幼的楚停雲似乎懂了。
因爲他身上流着父親的血，是蛇妖王對雲釀做出那些事情的罪證，所以，自己無論再怎麼做，也永遠得不到母親的愛。
永遠。
他自己抱着自己，就像是睡夢中夢到了母親在抱着他一樣。
如此，便是十幾年。
他從未感受過家庭的快樂。
無論母親對他的眼神再怎麼冷漠和憎恨，每當父親要對母親動手時，他都擋在母親的身前。
就算最後的結果是一身傷，他也並不在乎。
迷霧林是一些普通妖獸都不敢去的地方，卻是楚停雲咬着牙硬扛的修煉之地。
用一身的傷痕累累，來換可以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的能力，楚停雲心甘情願。
如此數年過去，原本瘦弱的身軀越長越高，逐漸變成了身姿挺拔的少年。
只是不愛笑。
像母親一樣，冷眼旁觀着蛇妖一族的鬧戲。
可當他看到被蛇妖欺負，掉在坑中的小狐狸時，卻沒辦法轉身離開。
楚停雲告訴自己，是因爲這隻小狐狸是和母親同族，是母親的族人，所以他纔會管他。
這個坑其實只是深了一點，那羣蛇妖並不敢真的對這隻小狐狸做什麼。
因爲這隻狐狸，是赤焰堂備受寵愛的小少主。
和適者生存，強者爲尊的蛇妖族不同，狐妖一族相互依靠，情感很深，蛇妖王舉辦宴會時，楚停雲曾看到被狐妖一族搶着要抱的小狐狸。
那時，楚停雲也還只是一個渴望母愛的孩子。
他的心中有些豔羨，更多的卻是迷茫。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得到那麼多愛和寬容。
他以爲自己會無比嫉妒，可是當他和少年對上視線的時候，就覺得無怪乎此。
如果，他的身邊也有一隻這樣的小狐狸，他恐怕只會更加偏寵。
儘管，自己從未受到過偏愛。
偏愛一詞，對於他來說，實在，太過遙遠。
是天上的月亮，在水中映出倒影，誘惑着他一腳踩空。
他從未擁有過獨屬於自己的月色。
他知道，自己可以幫他把族人引過來，就算他想給小狐狸投喂喫的，也無需露面，只需要注意別砸到小狐狸就可以了。
但不知爲何，他還是故意在邊上路過，探出頭，去看坑中的小狐狸。
就看到小狐狸仰着頭，激動地看着他。
妖力微弱，化成人形的能力也沒有，小小的一隻，也爬不出這個坑。
楚停雲以爲自己會在內心嘲諷小狐狸，但並沒有。
楚停雲只是想，他真是一隻本狐狸。
明明認出了自己是蛇妖的少主，爲何不用見死不救威脅他，爲何只是眼神帶着期待，軟軟地看着他？
他把狐妖引過去後，沒有再轉身看向那邊。
他想，如此，就夠了。
可在宴會上，一隻毛茸茸的狐狸卻跑到了他的腿邊，一下又一下地蹭着他。
似乎是喝多了酒，在耍酒瘋。
楚停雲的手緊緊地抓住桌子的一角，想剋制住自己，不要去觸摸，可還是失敗了。
冷麪的蛇妖喜歡毛茸茸的東西。
可他過往的年歲裏，沒有父母的擁抱，沒有玩鬧的童年，只有無休止的訓練和鬥爭。
他是蛇妖。
母親和父親之間的仇恨讓他不敢靠近狐妖，怕自己也會像父親一樣，怕傷害小狐狸，他只敢遠遠地看着。
後來他做了逃兵，在四時寺中修補內心的傷口，卻又遇到了那隻小狐狸。
楚停雲告訴自己，小狐狸屬於自由，他不能靠近。
可還是失敗了。
後來發生的一切，無不讓他悔恨。
他以爲自己真的不能去喜歡或者愛人，否則就會帶來傷害。
他把自己的妖丹換給了小狐狸，卻覺得無論做什麼，也彌補不了小狐狸失去的那條尾巴。
他的內心已經極度崩潰，精神大廈搖搖欲墜，隨時就要倒塌。
可他還是分出了一半的意識。
楚停雲太過不堪，褚明河也配不上小狐狸。
但勉強可以藏在暗處，幫助小狐狸。
從此，他是佛前始終渡不了自己的迷失者，小狐狸是妖界的新任妖王。
只要小狐狸真的不喜歡那個位置，另一個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
哪怕坐在那個位置上會有數不清的噩夢，會夢到父親和母親，夢到年少時什麼都做不了的自己，但他還是給自己下了死命令——
只要蘇盞不願意，就不能強迫蘇盞。
楚停雲把自己和妖界隔絕，可另一個自己卻和他意識共享，讓他每時每刻都知道妖界發生了什麼。
他不屬於四時寺，不屬於蛇妖的族羣，天地之大，但好像容不下他了。
楚停雲常常去迷霧林，故意讓那些妖獸傷了自己。
那日，他照常去到林中，卻在一個坑中再次看到了小狐狸。
僅此一眼，就彷彿回到了當年。
他受傷了。
楚停雲藏在暗處，掐着掌心，沒有立馬出現。
另一個自己告訴他，少年的記憶雖然被抹去，但是總是想來人界，還幾次要來四時寺。
穿過迷霧林，掩映在山色中的，正是四時寺。
小狐狸在找自己。
雖然他不記得自己。
自己真是懦夫，楚停雲想。
另一個自己也是懦夫，不敢露面，想用無端弦讓小狐狸不敢再往前走，可小狐狸就算被割傷了也要往前走。
真是。
“笨狐狸。”
楚停雲掩去眼中的淚水，出現在小狐狸的面前。
從那一刻起，他和另一個自己，都不再逃避。
小狐狸永遠屬於自由，他也永遠是自由的追隨者。
小狐狸就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