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還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本朝雖立,卻並未統一,前朝餘孽未除,各方勢力渾水摸魚,到處都是戰亂。

    戰亂之年,稅收頗重。

    而秀才,可以免除徭役田稅。

    前朝有臣言:以故富輒籍其產於士大夫。寧以身爲傭佃而輸之租,用避大役,名曰投獻。故士一登鄉舉,輒皆受投獻爲富人。

    有人爲避徭役,寧願做佃戶,因此,土地兼併情況嚴重。

    謝家便是如此,當年和洪家結親後,謝家的田便投獻到洪老秀才名下。

    只需一成租子即可。

    要知道,這一成租子,洪老秀才什麼都不用幹就能得來。

    後來,謝老爺子謝老太兩人早早定了以後跟大房過,早早分家。

    此時,洪秀才突然要把二房三房四房的地變成兩成租子。

    二房便想拿回自家的地。

    這時候便體現了投獻的弊端。

    所謂投獻,是農民主動,士族不會給錢,農民反倒交租子。

    但想拿回地時便困難了,地在士族的名下,原路返還少之又少,允許花錢買回來還算是正常,有做的絕的,直接將農民趕走,讓其無家可歸無地可種,農民毫無辦法。

    當時洪秀才念及兩家的關係,開口要了銀錢。

    這銀錢就是二房分家之後得的銀錢。

    事情到此還不算完。

    後來,天下統一。

    聖上下旨休養生息,稅收降至每畝地一斗,一斗大約十幾斤。

    而每畝良田產量在二百斤以上。

    也就是稅收低於一成租。

    三房四房見此,也想把地退回來。

    洪秀才這下便不答應了,獅子大開口,兩家人差點撕破臉。

    最後大房從中調停,三房和四房的地還留在洪秀才名下,一成租。

    索性稅收和一成租相差不大,三房四房本着以和爲貴,都接受了。

    吳氏提起這事,笑說,“洪家不是個厚道的,你大伯母當時說什麼以和爲貴,最後得利的不還是洪家?指望他們記恩情?哼。”

    薛蕙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沒想到這裏面還有這事兒。

    她隱約記得現代歷史課本上,在講到某個朝代時曾提到土地兼併和限田法。

    現在課本上發生的事,就在自己身邊。

    薛蕙心裏有種怪異地感覺。

    “不過,老大一家往年都是過年才捨得從鎮上回來,這回怎麼現在回來了?”吳氏有些疑惑。

    也不是過節或者什麼重要日子。

    謝秉恩說,“我倒是聽說,娘想讓大嫂給三弟說媒。她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鎮上有個寡婦帶着一個兒子,丈夫死前給她留了一大筆財產,她想叫大嫂牽線。”

    “呦,娘這是動真格的?”吳氏驚詫。

    雖說王氏之前辦的事叫她非常厭惡,有些觀念根深蒂固,勸和不勸離,她以爲謝老太只是放放狠話,沒想到是真想把王氏給休了。

    “我看是。”

    寡婦在這時候鄉下看來有些不吉利,但謝老太看在這寡婦能生兒子和財產的份上,就不計較了。

    吳氏又說,“那光宗回來幹啥?牽個線就大嫂一人回來不就得了?真是奇怪。”

    “這我就不知道了。”謝秉恩說。

    後山的池塘裏,謝秉恩早上下的網子,喫完飯,一家人去把網子起了。

    薛蕙就去山上轉一轉。

    西山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的統稱,裏面很多山頭。

    就小平嶺後面,就有三個不大的山頭相連,村民們時常上山砍柴挖野菜,就是在這三個山頭上。

    再往裏就遠了。

    薛蕙打算買最南邊的山頭,陽面光照充足,土質也不差,山上有一條小溪流下來,在山坳處匯聚成一汪小潭。

    潭地大概率是有地下暗河,與小溪水流的匯入形成非常和諧的平衡。

    正在這時,薛蕙聽到不遠處有孩童的叫聲。

    細聽起來,像是在喊“救命”。

    薛蕙循着聲音加快腳步奔過去,只看到幾個孩子鳥飛獸散的背影。

    有孩子在水潭裏撲騰,眼看就要沒力氣了。

    薛蕙趕緊跳下去把人撈上來。

    這一撈,她發現這孩子有些胖,廢了一番力氣。

    一到岸上,小胖臉色發白,渾身癱軟,後知後覺,害怕地大哭起來。

    薛蕙擰了擰衣服上的水,抹了把臉,走過去蹲下身,“小孩兒,別哭了,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小胖抹着淚,哭的抽了起來,說話都不利索:“……我……我家在嗚嗚……我在家村裏……”

    薛蕙:“……”

    “起來,走了。”

    一陣冷風吹來,薛蕙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入了秋,晝夜溫差本就大,她一身衣服溼透,只覺得格外的冷。

    小胖邊哭邊從地上爬起來,見薛蕙走在前面,趕緊小跑兩步跟上,小胖手緊緊拽住她的衣角。

    “蕙娘,這孩子哪兒來的?”

    吳氏和謝秉恩已經把漁網拉出來,旁邊的水桶裏放着幾條大青魚,底下還有幾隻螃蟹。

    她大老遠就看到薛蕙從山上下來時身邊多了一個孩子,離得近了才發現她衣服是溼的,“你衣服怎麼溼成這樣?來來來,快披上。”

    吳氏把自己外頭的褂子脫給薛蕙。

    薛蕙解釋說,“娘,這小孩兒掉水潭裏了,我把他撈了出來,你們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不?”

    謝秉恩仔細看了兩眼,“這不是里正的小孫子嗎?”

    “還真是。”吳氏確認了一下。

    薛蕙眼珠子一轉,“走,咱給他送回家,順道問問這個山頭的價格。”

    謝秉恩和吳氏都懂了。

    蕙娘救了里正的小孫子,里正可不得便宜點?

    三人直接去了里正家裏。

    “是不是小寶回來了?”里正媳婦欣喜地開門,見到外面的人一怔,“原來是秉恩啊,你們這麼晚來有什麼事嗎?”

    “奶奶。”小胖委屈地撲上前。

    里正媳婦把人抱住,嘴上笑着斥道,“你這孩子,怎麼玩到這麼晚纔回家?沒看着都要喫晚飯了?”

    說着,她發現小胖衣服溼溼的,臉上還有沒幹的淚水,疼愛地問,“小寶,你這衣服怎麼溼了?咋還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告訴奶奶,奶奶這就找他們去!”

    “衛奶奶,小寶在山上玩的時候掉水潭裏了,幸好我正巧路過給撈了出來,沒出什麼事,你趕緊給他換身衣服去吧,別涼着了。”薛蕙說。

    里正媳婦這纔看向門口的三人,一聽是這樣,便說,“原來是這樣,那真是謝謝你們了,你們這還沒喫飯吧?進來一起喫點吧。”

    前幾天她建國媳婦說了那麼一嘴,好像是和謝家有點不愉快。

    但人家救了他們家孫子,總得表示一下。

    鄉下人表示謝意的方式基本就是留喫飯,做一桌好菜。

    “衛奶奶,我們已經喫過飯了,不過我倒是找里正爺爺有點事,他現在方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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