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他若微光 >第21章 第21章
    斷崖的後面有一處小溪,地勢相對於平穩。

    紅外相機就安裝在水源附近,確定好安裝點之後,宋眠幫忙清理樹幹附近的植物,明曉則在調試機器參數。二人分工協作,專注於手中的任務。

    森林中陰暗而又寂靜,哪怕發出一點聲音都會被無限放大。明曉耳力好,聽着自己與宋眠的呼吸聲,翻動物品聲,還有幾縷風聲,隨後聽見了異樣的輕響。

    她擡起頭來。

    一條渾身褐亮,頭爲三角形的蝰蛇,正吐着信子看着他們。

    宋眠幾乎是同一時間發現的,他剛要起身,明曉小聲說道:“別動。”

    那條蝰蛇隔着葉子將腦袋上下游動,它似乎在盤算什麼。宋眠是擔心明曉,但顯然那份擔心是多餘的,明曉不僅沒有害怕,甚至還有些興奮。

    她細細觀察蝰蛇的身軀,那雙眸子瞪比人家還亮。

    蝰蛇突然扭頭遊進草叢中,晃盪幾下便不見身影。明曉眺望許久,語氣歡悅:“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蝰蛇的真身,它的鱗片會發光,跟我在視頻中看到的不一樣。”

    宋眠走了過來,沒有說話。

    因爲他的手心全是汗。

    明曉發現宋眠的異樣沉默,理解爲他在害怕。

    難得被拿捏到把柄,她眥睚必報的性子怎麼會放過。

    明曉趁機拔了一根長長的葉子,突然晃至宋眠的眼前,還大聲呵道:“蛇回來了!”她正想進一步嘲諷,卻發現宋眠表現得十分淡然。

    就是那雙漂亮的眸子,有些說不出的情緒。

    幼稚的惡作劇沒把人嚇着,弄得場面很是尷尬。

    明曉暗自嗤了聲,將那草揉吧揉吧扔掉,轉而就聽宋眠沉沉問着:“阿曉,你的工作,都是這樣危險的嗎?”

    要走遠路,翻高山,還會遇見危險的生物。

    明曉微微一愣,雖不明所以,但還是下意識就去解釋:“剛纔那種情況我們離得遠,蝰蛇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

    宋眠說:“我遇見你的時候,你鑽山洞還磕破了頭。”

    “那個啊……只是意外。”

    “好。”宋眠像是被迫接受什麼一般,情緒不高,“我知道了。”

    明曉回過神後,越想越覺得哪裏不對,自己爲什麼要解釋,生怕他不同意自己做這份工作一般。宋眠又是什麼意思,他看起來有些不開心。

    總不能是擔心自己的安危……

    總不能是,喜歡……

    明曉踩着枯枝,腳下發出清脆聲響,猶如那年心絃斷裂。

    任務完成之後,明曉沒有選擇下山,她想要看看斷崖面的這片深山羣林。

    宋眠就在後面跟着,時刻注意周圍的環境。

    他們共同攜手蹚過溪河,翻過山坡和溝壑,宋眠在體能上完全壓制明曉,從一開始的跟隨變成了領路人。明曉得了這樣一個厲害的助手,即便有什麼不滿也都化解了。

    她就想着,自己要是有宋眠那樣的大長腿,多遠的橫溝都能跨過去。

    隨着方向越來越偏遠,再走幾公里就是雪山的領域,而通往雪山的道路危險重重。爲此兩人準備原路返回,就在這時宋眠腳邊觸碰到了什麼,樹葉簌簌響動。

    宋眠下意識以爲是野生動物出沒,當即側身擋在明曉面前。

    明曉迅速環視一圈,發現了端倪。

    宋眠碰到的是懸掛在樹枝上的繩套。

    “這裏怎麼會有鋼絲繩?”明曉表情嚴肅,蹙着眉頭說,“這是專門獵捕動物的。”

    鋼絲繩是禁用工具,它的獵捕方式很是殘忍。繩索一頭系在樹上,另一頭則是彎成圈懸置於地面,只要有動物陷入圈套,越掙扎繩索會越緊,最終都會被活活勒死。

    鋼絲繩都是大規模佈置的,絕不會只有一個。

    宋眠擡頭看看天色,問明曉:“要往裏面去看看嗎?”

    “去看看。”

    於是宋眠便陪同明曉繼續往山中走,他們果真又搜尋到了三十多個,明曉將所有鋼絲繩全部解開,解不開的便做了破壞。

    山中腹地本就人跡罕至,怎麼會出現這麼多獵捕工具。

    明曉突然就想起了在檢查站的時候,民警說青海逃出了一幫盜獵者。但目前不確定是不是那幫人的蹤跡,只能先回去再說。

    因爲錯過下山時間,他們不能再原路返回。

    宋眠建議選另外一條捷徑小路,可以在天黑前到達半山腰處,藉助牧民的氈房。明曉同意他的意見,畢竟安全問題要放在首位。

    二人到達半山腰處的時候,天已大黑,南方的天狼星高高懸掛。

    氈房內還有微弱的光亮,人未靠近,一條牧羊犬聞聲狂吠起來。門簾掀起走出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伯,宋眠與明曉也恰好此時靠近。

    老伯一開始很詫異,看到宋眠後當即伸出手來:“加克思木斯孜(你好嗎)。”

    宋眠微微屈腰,雙手握上:“那哈衣提牙合西(我很好)。”

    明曉跟着喬麗藩多年,哈薩克族的問候語大體能聽得懂。老伯跟她握手的時候,明曉蹩腳的也問了聲好。

    老伯將他們迎到氈房裏面,端上熱乎乎的奶茶,將民族特色的奶疙瘩,包爾薩克,還有一些糖果都擺滿了小桌子。

    明曉都不知道宋眠的哈薩克語說得這般好,她坐在旁邊完全聽不懂,只能默默地捧着碗,時不時向老伯回以善意的笑容。

    也許是怕明曉尷尬,中途宋眠跟她說道:“老伯是我們站長的叔叔,站長被調到外省去培訓學習了。”

    明曉點點頭。

    宋眠又轉頭跟老伯說些什麼,談話間有一些漢語,大抵是“明曉”、“動物”、“保護站”之類的。老伯細細聽着,不停地嚮明曉透露出敬佩的目光來。

    明曉也不知道宋眠具體怎麼介紹的,老伯熱絡地給自己添茶,將那糖果推了又推。

    交談過後,老伯非要去煮羊肉款待他們,宋眠勸說不動,就只能出去幫忙。

    明曉獨自坐在氈房內,倒有些拘謹起來。

    氈房很大也很暖和,遊牧民族善用智慧,生活經驗也豐富,氈房的木骨架都是可以反覆拆卸和組裝的,四面用的是芨芨草編制的簾子,還有羊毛擀制的氈子而圍成。

    明曉坐在寬闊的榻上,輕輕晃着腿。

    她捏了個奶疙瘩放進口中,香濃甜蜜。隨後又捏了一個,頓了頓,起身往氈房外走去。

    宋眠就在五米處遠,蹲在土磚堆砌而成的竈火臺旁,火光印着他的側臉,將那佈滿星光的夜幕照得更加璀璨。明曉凝視片刻,慢慢走了過去。

    身體力行了一天,她多少有些疲憊。

    但還是捏着那塊奶疙瘩,朝宋眠走去。

    他們白天只吃了一些餅乾,先前在氈房內明曉趁着他們聊天的工夫墊了下肚子,可宋眠沒有喫。手中這顆小甜心,在指尖滾來滾去,也沒有遞出去。

    宋眠看向她的時候,明曉當即轉了方向,往坡下走。

    她佯裝四處觀察,空氣中充斥着羊肉湯的香氣,還有森林雲杉的木頭味。遠方黑咕隆咚也沒什麼看頭,但她就昂着脖子,一動不動。

    宋眠將手中的火鉗子往竈裏推去,姿態隨意,目光鎖定。

    兩人安穩和平地處在同一個空間,要說彆扭,其實無言更多一點。明曉執於舊念過深,無法將自己摘得乾淨,她討厭宋眠勝過討厭自己。

    換句話來說,明曉很不甘心。

    以至於現在越想叫自己不同宋眠來往,越加深糾結。

    明曉準備回氈房去,她剛踏出腳就踩中軟綿綿的物體,低頭沒看清楚,等往竈臺旁走的時候,宋眠聞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

    他瞧見明曉腳下沾滿了新鮮的牛糞。

    等明曉發覺的時候,忍不住噫了聲:“怎麼全糊我鞋子上了!”

    有一人發出清朗的笑聲。

    沒錯,就是宋眠。

    明曉不可思議地看着宋眠,他甚至笑得毫不遮掩、肆無忌憚。

    宋眠對上明曉薄怒的目光,破天荒頂了上去。

    適才心中的憂愁與煩惱早就拋之腦後,明曉冷哼,心中暗道笑什麼笑,然後將踩中牛糞的那隻腳埋在葉子中瘋狂摩擦。

    宋眠抿抿脣,脣角的笑意隱藏在夜色中,他看着明曉大力蹭掉鞋邊的污跡後轉身就走,還往嘴裏塞了個什麼東西,嚼吧嚼吧嚥了下去。

    此時鐵鍋內的肉湯滾動,他掀開蓋子。

    羊肉與土豆悶得適宜,肉質酥爛,土豆軟糯。

    旁邊早已放置好一個大碗,宋眠將食物小心翼翼盛了進去。

    那天晚上,明曉喫得很飽,入睡自然香甜。

    大約是夜半的時候,她模模糊糊聽見氈房外有細碎的水流聲。

    她摸着黑,赤腳走在羊毛毯上。

    簾子只開了一個角,夜幕下仿若有顆星星掉落在地,發着光,它照耀着小小的天地,還有一個人。

    宋眠藉着手機的光,拿着刷子粘着水,溫柔小心地刷着明曉的鞋子。

    他生怕弄出太大的聲音來,所有動作極其遲緩,就像是被點了慢倍數,莫名的滑稽。

    明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躺回炕上的,又是怎麼再次入眠,只能記得宋眠於光中的樣子,像極了初識。那時候,什麼都還沒有發生。

    她蠻橫的去奪他的水。

    他卻溫柔地捧起手,將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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