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坐在馬車上的孟弗和戚存都汗溼了衣服,更別提路上還在拿着或者推着東西的村民們了。所有人幾乎都是憑着一口氣在動着。
感覺到身體裏的水分急劇地流逝,錢大壯拉了拉已經緊貼在身上的衣物。
他身後的官兵們幾乎都被曬裂了脣,都有氣無力地跟在後面。連早晨被他們耀武揚威揮動着的鞭子也半耷拉在地上拖着走。
所有人都被太陽曬蔫了,漸漸地也沒有人再像出發時一樣說說笑笑。在鞋底與地面的摩擦聲中,不知是誰,突然罵了一句髒話,“他孃的,今年這鬼天氣可真熱。”
走在最前面的錢大壯聞言,回頭撇了一眼說話的人,哼笑一聲。搖了搖頭,甩着手裏的鞭子往前頭去了,彷彿這人說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
“你這小子,真是出門不帶腦子。這話是你我該說出口的?”剛纔開口說髒話的是個第一次出遠門的愣頭青,說完就被相熟的大哥拽到後頭數落。有些委屈地看着相熟的大哥,他還有些摸不清頭腦。爲什麼只是一句抱怨,所有人都跟看傻子一樣看着他。
“你真是個蠢貨啊。”那大哥看着這愣頭青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敲了敲他的頭。“咱們兩手空空,頂多就是多流些汗。可他們可不一樣……”
將他的目光引向後頭滿臉大汗、甚者有些身上已經開始冒出白色顆粒的人。這個大哥拍了拍愣頭青的肩膀,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他們心裏的算盤打得震天響,可快到午時,才終於有人領會到了他們的意思。
有幾個想明白他們心裏意思的年輕男子開始在車隊中穿梭着。隨着他們到處走動,時不時還有一些壓抑的哭聲從車隊中傳來。
對於後面的這些動靜,前面的官爺們就好像變成了聾子、瞎子一樣。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問。只管繼續趕着腳下的路程,任由後面的人羣開始躁動。
這些人到孟弗和戚存身邊時,手裏已經捧了不少銅板。
不忍心青雛盯着烈日拉着東西還要帶着他們,孟弗和戚存早就尋了個機會就下了馬車開始步行。因此,這個到處走動的年輕人才能輕易地擠到他們的身邊。
“兄弟,這還不是今日最曬的時候。要是官爺們鐵了心讓咱們繼續走下去,那就是鐵人也撐不住啊,更別提咱們這些凡夫俗子了。”
攔住戚存的人穿着一身短打,佈滿汗水的棕褐色臉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可能是第一次出來做這種事,他不好意思地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臉上露出一個誠摯的笑容。
也許看出來戚存纔是這四個人裏的主心骨,戚存不搭話,他就跟在戚存的身後繼續遊說着。
“我叫林天陽,土生土長的彩田縣人。我打小就看着家裏人跟衙門打交道,這幾個官爺的脾氣我可太清楚了,沒有這個,咱們是別想好好去安邑了。”
林天陽隱晦地捏了捏手裏裝滿銅板的荷包,說着還一邊到處亂瞄。他聲音壓得很低似乎害怕被別人聽見什麼,讓他的話成了得罪官爺的把柄。
想起出發前蘇福生塞給官兵們的孝敬銀子,戚存心中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厭惡,皺了皺眉。一看他皺眉,孟弗就知道他是寧願那銀子打水漂,也不想給這些蠹蟲銀子的。
趕在他開口拒絕前,拉了一把他的衣袖,她示意戚存去看那些神情已經開始變得有些麻木、只知道重複着拉東西的機械動作的人。
“算了吧,給就給吧。也沒多少,就權當丟了,算了。我知道你是不想慣着這些人,可民不與官鬥,咱們現在只是普普通通的民。就像蘇村長說的,不要太出挑,隨大流。”
在京城裏這些紈絝子弟也有鄙視鏈,處於最底層的就是這種只會魚肉百姓的官吏的子弟。戚存不想給這些污吏們銀子,就不想讓這些人如願以償。這種事,只要嚐到了甜頭,以後他們還會更變本加厲地魚肉百姓。
孟弗的話語給了他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其實不被她拉住,戚存也會給的。因爲他的理智告訴他,現在最好就是跟大家一樣,太不合羣容易被人記住。
好不容易踏上了去安邑的路,千難萬苦都過來了,不能功虧一簣。嚥下心中的不滿,他幾乎是咬着牙問要出多少。
“大家都是出的一二十文。”似乎是被戚存突然變臉給嚇着了,林天陽訕訕地說。要不是家裏幼弟實在是撐不住了,他也不會想出這個法子,還舍下臉面跟人聯合着到處要錢。
“我們兩家一共出四十文。”出門前被蘇福生叮囑着,特地多換了不少銅板。還以爲這一路都不會用上,沒想到出來還沒兩天就派上用場了。
知道林天陽也是被逼無奈,纔出此下策的。既然決定出錢,戚存也不想難爲他,利索地取出銅板放入他的手中。
在他要轉身離開的時候,戚存心裏卻忽然升起一個念頭,想跟着他們,去前面見一見這些貪得無厭的“好官爺們”。他想去看看,這幾位官爺到底有多大的腸胃能吞得下這麼多血汗錢。
官道旁邊被車馬不斷踐踏的野草們彷彿也被這炙日曬得失去了活力,軟趴趴地貼在地上。戚存跟着林天陽離開之後,少了遮擋陽光的人,孟弗被曬得和路邊的野草一樣蔫着。終於在她熱得滿臉通紅時,聽到了前面傳來了原地休息的消息。
還好這次休息的地方是在一片林子裏,就算反應慢如孟弗這次都找到了一塊兒陰涼的休息。
她抱着水囊還沒喝幾口,就見戚存繃着一張笑臉回來了。這笑掛在臉上,迷惑了不少被他的皮囊吸引的人跟他打招呼。
靠在她的身邊,嗅着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戚存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能平復下心情。“一戶人家出二十,這將近有百來戶人家。只是午間停留下來休息,他們就收了快二兩銀子。”
戚存一閉眼,腦中就是錢大壯那一行人恬不知恥的面孔。他無力地靠在樹上。
“想要早晨和半晚陰涼的時候趕路,午間太陽大的時候歇息。就要再出這麼多的打點銀子,要不然就像今日一樣,以後只要休息就打點。”他說着,手裏擺出了個十的造型。
雙手無力地耷拉在地上,他不明白,明明早晚趕路、午間休息並不耽擱路程,大家也能休息好。這無論是對官兵還是對百姓都好的事,爲什麼還要另出額外的打點銀子。
“林天陽已經去找人商量了。咱們這支隊伍多是彩田縣和縣城旁邊的七八個村子。這十兩銀子受益所有人,總不能就緊着幾家的羊毛薅吧。”
這還是戚存自從私奔以來,第一次受到如此大的衝擊。他緊閉着眼好像這樣就能逃離現實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