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太陽曬了一天的土地被烤得乾乾的，手摸上去就能感覺到一股熱意襲來。奔波了一整天，許多人都顧不得地上的髒污，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喘着粗氣。
爲了打點官爺的那十兩銀子，粟禾村的九戶人家早就聚集在了一起。“哎，我就知道，這免不了。”
說話的是這幾戶人家中輩分最長的——蘇富生，他跟蘇福生是一輩人，可因爲家裏只有一根獨苗，只能全家都去安邑。但好賴家裏都有兩個能出力氣的，因此跟別人比起來還算是有精氣神的了。
“百來戶人家，一戶也出不到百文，比我預期的好啊。這幾天我一直提心吊膽的，現在好嘍。這錢一交上去，總算是能睡個安穩覺了。”
蘇富生黝黑的面孔中難得露出了笑容，被壓迫久了，能少出點錢都讓這個半輩子都與土地相伴的老頭髮出由衷的笑。他說着，身旁還有不少人點着頭，似乎是佔了什麼大便宜一樣。
蘇富生的話得到不少人的贊同，但作爲領頭的戚存卻沒想到，在他眼中十惡不赦的官兵居然還能得到村裏人的稱讚。
“就是啊，我還以爲要跟十年前去關外的人一樣，出半兩呢。沒想到居然只要出百文就夠了。省下來的錢，都夠扯匹布給家裏丫頭小子們弄幾件衣裳了。”
聽到這裏，戚存才明白他們爲什麼接受得如此之快，還對這些官兵稱讚有加。原來是有了前車之鑑，有了比較，才發現這些官兵還算是有點“良心”的了。
連日的勞累讓這些幹慣了力氣活的壯漢們都面帶倦色，沒說幾句話，他們就要回去抓緊時間休息。
將早就準備好的銅板塞到戚存的手裏，他們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輕鬆之色。“好小子，我們把錢給你。你回頭幫我們一起給官爺。”
收齊了粟田村的錢，戚存跟孟弗說過後，就去找今天跟他約好一起收錢的林天陽去了。
剛開始找中午每個村子的領頭人收銀子，還沒收幾家，就聽到人羣中發出一個尖銳的女聲。“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可願意聽官爺們的話了。官爺那麼好，別是你們故意來訛我們這些莊稼人的。”
發出這一聲的是粟米村的李氏，一聽到是要來收錢的，還沒等到粟米村的領頭人再說幾句，她就扯着嗓子喊開了。
打聽過情況，她知道打點銀子是省不掉的，所以剛說完的她還有點心虛，左顧右盼的不敢跟其他人的眼神對上。
但一想到中午那些聚在一起說閒話的婆娘裏，有人沒出一分銀子就跟他們一起休息了，她就爲自己中午掏出的十枚銅錢痛心。
她這回是打定了主意，不出錢的。她不信，她不出銀子難道中午隊伍休息的時候，還會讓他們繼續走嗎？
車隊剛停下來，賈鋒就跟別的村認識的狐朋狗友，不知道去哪裏了。所以現在他們家，只有李氏和賈家四女在這裏。
李氏蠻橫慣了，賈家四女根本不敢上前勸阻，整個地方只能聽到李氏振振有詞的聲音。
“鋒嬸子，你可別豬油蒙了心。你養的好閨女可以幫你拿東西，還皮糙肉厚不怕太陽，我們可不一樣。”
銅板已經交上去了，他知道自己的是要不回來了，但可千萬不能讓李氏省了這一筆。
因此別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賈高志就先開口了。生怕粟米村的領頭人怕了這個破皮，好讓她省了這一筆錢。
李氏正揚揚得意，仗着自己是個女人，這些收銀子的大老爺們不敢強逼她，卻沒想到賈高志會跳出來。“我家閨女就是賢惠，會幹活。怎麼？你賈高志嫉妒了，還是後悔娶一個嬌小姐了？”
賈鋒跟賈高志兩家是粟米村有名的兩家難纏精，要是別人摻和進來李氏早就指着鼻子罵了，可一望見是他，李氏只敢冷笑一聲轉過頭。
賈高志這個人對別人就算是有千般不好、萬般無賴，但他也是個疼老婆的。李氏說誰不好，偏要扯到許求兒身上，這可算是戳中他的逆鱗了。他擼起袖子，就往裏面擠，眼睛紅得好像要喫人一般。
“你他孃的，說啥？不會說話就閉嘴，沒人當你是啞巴。”別的男子可能還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跟女人爭辯，但賈高志就是一個從小被他娘耳濡目染的奇葩。
他們家奉信着，不分男女能占上便宜就是好的。所以要不是有人攔着，他早就跟李氏動手了。
賈高志突然暴起的時候李氏還有些怕，但看到他被人攔住了，反而沾沾自喜地把臉伸過去。以爲這裏沒人知道這樁往事，她隔着人繼續刺激他，“咋了？不能說了，你當初要不是……”
“娘，求您別說了。”李氏還沒將這樁往事說出口，就被一直縮在後面的賈大丫給拉住了。
先前被賈鋒打的巴掌印已經變得又紅又腫了。現在，賈大丫臉上除了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原本清秀的面龐被這紅腫襯得面目可怖。
她本想躲在後面躲醜，卻沒料到李氏居然敢口無遮攔地提起那件事。被賈大丫拉住，想起賈鋒先前囑咐的話，李氏難得地聽從了她的話，閉上了嘴。只不過還是特地在賈高志的面前哼哼着，惹得他頭上的青筋直蹦。
“夠了，你嫌沒被人嘲笑夠嗎？”許求兒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像是什麼緊箍咒一樣，讓臉紅脖子粗的賈高志一下子安靜下來了。
將懷裏的賈虎娃塞到他的懷裏，許求兒撇了一眼得意揚揚的李氏，“鋒嬸子沒聽過禍從口出嗎？別以爲去了安邑就能高枕無憂了。冤有頭債有主，該還的，還是要還。”
許求兒的這句話，成功地讓原本眉飛色舞的李氏白了臉，踉蹌着靠在賈大丫的身上。許求兒成功地治住了李氏，環顧了一眼四周，沒看見想看到的人。
她帶着賈高志和賈虎娃走了，在他們一家三口離開後，李氏才被賈大丫攙着，緩了許久才吐出一口氣，恢復了神色。
只是，就算賈高志鬧了這麼一通，李氏還是咬死了不肯出錢。無論粟米村的人勸了許久，她就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從頭到尾就是一句話。
“沒錢就是沒錢，要是你們有錢，就替我們家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