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他們的話說，花錢買平安，這人生地不熟的，官爺要是想坑你都不用動手，一兩句話就能坑得你頭破血流。於是拼拼湊湊的，還是湊夠了十兩銀子交給錢大壯。
一萬枚銅錢不是一個小重量，錢大壯接過那個被撐得脹鼓鼓的袋子。捏了捏，感覺到裏面的分量，才笑着將袋子扔給了後頭的人。看到錢大壯笑了，躲在戚存後面的林天陽這下才鬆了一口氣，敢從戚存後面出來。
有銀子進帳，錢大壯現在的心情還算不錯。還有心情跟戚存搭話，“我知道你，是粟田村蘇福生的外甥。出發前，他可是特地拜託過我，路上好好關照你們表兄弟二人。”
笑眯眯的錢大壯完全看不出來是個揮着鞭子的酷吏，更像是一個可藹可親的鄰家大爺。
戚存的容貌，哪怕是穿着粗布麻衣，但在整個去安邑的隊伍裏還是有些格格不入的，更別提他還是這裏面唯一一輛馬車的主人。因此，當初蘇福生給他塞銀子的時候，他就一眼記住了。
中午，戚存跟林天陽來給他們送孝敬銀子的時候，他還想，蘇福生這個老狐狸，兒子不像他，這外八路的外甥倒是像了個十成十，也是隻小狐狸。
錢大壯比戚存低了半個頭，他攬着戚存的肩，戚存只能被迫彎着腰站在他身邊。雖然內心是無比的抗拒跟他接觸，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不得不在臉上扯出一個笑，裝作虛心受教的樣子。
似乎是被戚存臉上的表情給取悅了，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接了你舅舅的錢，自然就要承你舅舅的情。你小子這幾天還算謹慎，以後要更加謹慎，別以爲開始上了正軌就能泄氣。就憑你那一車東西，你就是好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說着他還用手裏團成一個圈的漆黑鞭子敲着戚存的胸口。看着這個一看就不是普通家庭能養出來的少年在他面前低頭，錢大壯得意地勾了勾嘴角，用這個鞭子指向不遠處的一大片人。
“你說說，這裏面有沒有窮得不要命的。”
他突然壓低的聲音，帶來一股詭異的氣氛，惹得戚存忍不住捏緊了雙手。
“小夥子，小心點啊。”
說完這一句，錢大壯才鬆開了戚存。撐着腰，勾着手指，將剛纔一直站他們的林天陽叫過來。
哪怕錢大壯的這個姿勢很像叫狗的，但林天陽還是笑呵呵的過來了。
“這銀子，有人沒出吧。”錢收多了，剛纔他甫一拎，就知道數目不對，甩着手裏的鞭子，他哼笑一聲，“我收了你們的孝敬銀子，你們自然要跟有些人有些不同。”
“去跟你們每個村的領頭人說，讓那些沒交銀子的都滾到隊伍的最後面去，你們這些交了銀子的走在前面。他們要是鬧騰，就說是我說的。”
這孝敬銀子不到位，就像是在挑釁他們這些官兵的權威。對於這種人，錢大壯這個官油子早就想好了辦法來整治他們了。
被錢大壯這麼一說，戚存回來的路上只要是目光稍有些停留在他身上的，他都覺得是不是在預謀着什麼。儘管在心底告訴自己只不過是錢大壯斂財的手段，他回去還是沒忍住跟孟弗說了。
錢大壯的話，說是好意囑託，但跟他後面處置那些沒有交銀子的人一聯繫。這好意囑託就更像是一種另類的暗示，暗示他們，想要安穩到安邑，還需另外再有打點銀子。
可能是今天中午戚存回來跟她說還要十兩地打點銀子的時候，孟弗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聽到戚存的話，她倒是沒有那麼的喫驚，只是淡然地翻着剛纔蘇有銀跟其他人一起去河邊打的魚。
“我早就準備好了，三千銅板早就在那擱着了。”等不到戚存的回答，孟弗朝她在馬車上一直坐着的箱子一昂頭，示意他去拿。晚間涼快的時候，蘇有銀下車步行，給了她準備銀錢的機會。
她不信這些在窮苦百姓身上都要刮出一層皮的官兵，會放過他們這個一看就是富戶的人家。孟弗做好了，早晚都要出這筆錢的打算，卻沒想到他們居然這麼沉不住氣。
三千銅板也就是三兩銀子，這還是她之前無意間聽蘇福生打點官兵用的數額。沒打點過官兵，也不知道該給多少合適，孟弗就按着多的留下來，用不了的就留着以備不時之需。
“這可真是，吏鶩肥如瓠，民魚爛欲糜。”今天一日，交上去的打點銀子就快夠一家幾口喫兩三個月的了。三千銅板壓在戚存的掌心，他哀嚎了一句，靠在馬車上。
昔日在上書房學習的時候，戚存沒料到他居然有一日會變成任人宰割的魚。
這首是洪諮夔的《狐鼠》中的句子，孟弗也學過，沒想到戚存用在這兒倒是貼切。
將串着烤熟的魚遞到他的面前，孟弗將魚在他的面前左右搖晃，“行了，行了。別想了，就當花錢買平安算了。現在我也給你一個當鶩鳥的機會，讓你大口喫魚。”
魚肉的香味混合着調料的香氣，爭先恐後地往戚存的鼻子裏面鑽。
無力地舉起胳膊，接過孟弗遞來的魚，他也沒仔細看，就惡狠狠地咬了一口，沒想到卻被燙得直吸溜，連眼角都控制不住溢出幾滴淚來。
這可是剛從炭火上拿下來的魚，戚存的動作太快，孟弗還沒來得及提醒，他就把魚肉塞到嘴裏了。
本以爲他被燙了會把魚肉吐出來，沒想到他被燙得呲牙咧嘴的，還不肯將魚肉吐出來。“傻子，知道燙。還不趕緊把東西吐出來。”
一塊魚肉在嘴裏顛來顛去，戚存才覺得變涼了，還沒嚥下去，就被孟弗拍了一下。被她一嚇，他還沒憑出味兒，滾燙的魚肉順着喉管流入腹中。
口中空空，使勁地回憶剛纔口中的鮮味，他有些戀戀不捨地說，“你第一次做東西給我喫，就算是殘羹冷炙我也捨不得嚥下去。更別提你做的還五味俱全，讓人一聞就垂涎三尺。”
說完他還不顧形象地咂摸着嘴，好像剛纔喫的真是什麼玉盤珍饈似的。
被戚存的形容給逗笑了，孟弗對自己的廚藝還是認知得很清楚的。
就算是用現代先進的廚房用具，她做出來的東西也僅僅是不難喫而已。更別提這隔了十五年沒下廚，又只用火烤的做法，他能說出這句話，可想而知，戚存對她的濾鏡該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