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棲鳳枝 >第51章 賈三丫番外
    我叫賈三丫,祖籍在郴州彩田縣粟米村,嫁到欖州丞湖縣小河村。聽名字就可以直到我是家裏的第三個女兒。

    在這個重男輕女的時代,我還未出嫁,孃家在粟米村的時候,村裏人都管我們家叫死絕戶。我們姐妹幾個都被村裏的小孩都不願意跟我們玩,還朝我們扔石頭罵我們做不下蛋的小母雞。

    這都是因爲我娘嫁給我爹的這十七八年,肚子鼓起來四次,就只生了四個不被村裏人當作孩子的賠錢貨女兒。

    因爲這四個女兒的緣故,不僅我們家被叫做絕戶,我娘更是一直被村裏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地叫做不下蛋的母雞。

    據說我爺奶說,她剛嫁給我爹的時候,也是個溫溫柔柔的小娘子。可一連生四個女兒的壓力和不着調的夫君的磋磨,讓她變成了自打我記事以來的暴躁模樣。

    每當她在外被人擠兌後,就總是回來把怨氣發泄在我們姐妹四人身上。拳打腳踢只不過都是些家常便飯,被罰跪罰餓更是常態。

    既然飽受十月懷胎之苦的娘尚且這樣待我們,那就不必提天天在外鬼混、不着家的爹了。

    在他的口中,我們姐妹四人都是不值錢的賠錢貨。所以在孃家我們姐妹都要比其他人家裏的青壯年都頂用、必須把家裏家外的活都幹完,才能在這個家裏勉強能喫上飯、穿上衣。

    在粟田村,我大姐直到十七歲了,還因爲他們爲了高昂聘金悔婚幾次而嫁不出去。

    甚至我曾無意中聽到他們要把大姐賣到富貴人家中當丫鬟,雖然這件事後來因爲我娘不同意有個賤籍的閨女而不了了之。但我的內心始終惶恐着,害怕有一日也會被賣出去。

    我一直以爲我會重複着大姐的命運,永遠都過着這種暗無天日、被他們操控在手掌心的日子。但也有可能連這種被操控的“好”日子,我也過不了多久。

    因爲我爹在外面跟一個寡婦好了,等到我爹在外面鬼混的寡婦有了身孕、給我們生下來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將我娘休棄時,這我會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裏。

    我就那麼靜靜的等着,等待着屬於我的不幸命運會在何時降臨。

    然而事情的轉機卻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十三歲這一年。

    那一年,郴州要強遷百姓去安邑,我爹不幸地抽中了這個名額。儘管他們在家裏互相埋怨,都快把屋頂給吵翻了。但我們家還是不得不變賣家產,踏上了去往安邑去的路。

    往安邑去的天很熱、路很苦。

    開始幾天還稍微好一點,我們姐妹四人雖然必須得推板車,但難能可貴出來透氣的日子,還是讓我們心情大好。而我的好心情,在被爹扯過去擋了官爺鞭子的那一刻而終結。

    鞭子抽打的傷很疼,但又因爲我娘不願意出給官爺的打點銀子,我們不得不在烈日下煎熬地走着。

    頂着高高的太陽,頭昏腦漲的我有時候甚至都懷疑自己根本就到不了安邑。然而幸得菩薩保佑,我還是忍過了高熱、也忍過了傷口化膿,平平安安地到了小河村。

    到了欖州的小河村,我聽他們說還有不到百里就能到安邑了。

    在我還沒慶幸終於快到了的時候,就聽到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一路上逼着我們不斷加速行進的官爺們,這回終於大發慈悲地讓我們在小河村休整一天。

    哪怕嘴上說着捨不得背井離鄉、離開粟米村,也捨不得離開那些一起長大的狐朋狗友們,但我爹的捨不得只維持了不到半天就又找上了臭味相投的朋友們。

    他跟在村子裏沒兩樣,一等到隊伍停下來,他就跟着新認識的朋友不知道到哪裏鬼混去了,到了小河村也不例外。

    在我爺奶還在世的時候,我常聽他們罵我爹,告訴他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讓他少出去跟那些狐朋狗友瞎混。

    所以被官爺找上來的時候,我一點都不喫驚,甚至心裏面還有一股塵埃落定的解脫感。

    年紀尚小的四妹被留下來看東西,所以只有娘還有我和兩個姐姐被人帶到了付氏的祠堂。

    直到被官爺帶來了付氏祠堂,我們這才知道我爹到底犯了多大的事。他居然膽子大到敢趁着夜色去偷東西還放火,甚至於意圖謀財害命。

    大人的事,我們這些未成婚的小孩插不上嘴。

    所以直到我娘要把大姐送給那長得特別好看的嫂子家抵債,我才真正地從渾渾噩噩的境地清醒過來。我第一次萌生了想要拼命地離開這個家的念頭。

    她說是把大姐抵債當丫鬟,但是她的隱含的意思在場的誰聽不出來呢?

    不過是想讓大姐既幫家裏抵了債,以後又能當了人家家裏面的小妾好爲家裏扒錢。這樣不僅還了債,還用一個嫁不出去、老大難的閨女換了一個好女婿。

    但比這更讓我噁心的卻是大姐的反應,那還是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知道怯懦寡言的大姐原來還有這麼一副臉含春意的樣子。

    她甚至都不顧及人家的妻子還在這裏,就像一輩子都沒見過男人那樣盯着人家看。就連人家夫妻倆那麼直白地拒絕了,她還是沒臉沒皮地盯着人家。

    明明她之前不是這樣的,她還會爲了爹孃忽然增加的聘金跟他們據理力爭,怎麼就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怎麼也想不明白,不明白但也不耽誤我害怕,我害怕有朝一日會變成大姐那樣沒臉沒皮的樣子。

    如果以後會變成大姐的那副樣子,我寧願賣身賤籍爲奴爲婢。

    所以,我這輩子第一次鼓起勇氣站出來說,願意自賣自身來替家裏還債。就算當着大家的面,被娘給又打又罵,我也不從不後悔站出來。

    但我沒想到,自賣自身會如此的艱難,不僅賣身爲婢難,連家裏有殘缺的買媳婦的也少有。

    在被娘打罵和被爹拉仇恨後,我知道這家是萬萬回不去了。我不肯死心,堅持不懈地求小河村的村長,才得打動了菩薩,得了她的保佑。

    在最後關頭,這位村長大叔,竟然願意出那麼貴的聘金來聘娶我。在等村長夫人來的那段時間,我心裏萬分煎熬。

    以前在郴州,粟米村的村長夫人趾高氣揚的樣子還在眼前。我生怕,生怕這位夫人也是那種趾高氣揚的看不起人。

    但幸好這位夫人縱使看到我被娘打得鼻青臉腫的落魄樣子,卻並未有看不起我。她還不嫌我臉上的髒污,用手輕撫我的臉,言語中還飽含着諸多對我的憐惜。

    在她的身上,我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母愛。

    可還沒等到我真正地體會好這份母愛,我那位好生身母親就又跳出來,她一張口就要八兩銀子。

    我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別人不知道,難道我自己還不知道嗎?村長夫妻願意出五兩銀子的聘金,已經動了惻隱之心才肯憐惜我的。我身無長物,她們又怎麼能掏幹家底出這八兩呢?

    我現在還記得渾身無力地靠在孟弗嫂子身上的滋味。我心裏一片荒涼,好不容易纔遇到一個這麼好的婆家,卻沒想到最終還是落得個鏡花水月一場空。

    我拉着村長夫人的手,既然她說賣身是五兩、嫁娶是八兩。那我寧願歸入賤籍、一輩子不嫁,也不想留在這個冷漠無情的家裏。

    然而沒想到,我之前的一番言辭竟然打動了我那個向來不把我們看在眼裏的爹。

    不論他是出於什麼居心,但他願意收五兩銀子的聘金,讓我嫁到付家。我都真心地感激他,哪怕他漠視了我這麼多年,我都在這最後一件事裏實實在在地落到了好處。

    說定婚事當天,我爹孃就隨着隊伍離開了小河村,我此後就以付敬修未婚妻的身份住到了付家。

    直到郴州的人都走光了,付家大叔才悄悄地塞了五兩銀子給我。這時我才知道,原來那對長得不似凡人兄嫂竟然沒有收我的聘金銀子,還依託付家大叔將銀子留給我當嫁妝。

    轉眼間,我都已經在付家呆了兩年多了。在這兩年裏,我過了從未想過的好日子。

    雖然是名義上是付家的媳婦,但付家上下都將我當親閨女一樣的疼愛,我難能享受到了在一個正常人家當女兒的快樂。

    如今,十五歲的我已經嫁入付家,丈夫雖然只有七八歲的心智,但被公婆教養得很好。比起像我爹那樣天天不着家的人,我寧願嫁給一個心智不成熟的人。

    更不必說在付家,公婆寬厚、兄嫂包容連侄子侄女也很乖巧了。回首往昔,十三歲之前的日子竟然有些恍如隔世。

    “三丫,三丫。你好了嗎?”不遠處傳來敬修的喊聲。仰望着菩薩金光閃閃的慈悲面孔,我虔誠的最後再朝菩薩叩了一個頭。我早已稱心如意了,現在惟願那對相交不久、心地善良的兄嫂能夠平安順遂、一生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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