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現在就想跟她說，卻始終沒想好該如何措辭。明明說好了會帶她來過好日子的，纔到安邑不過幾天，還沒安頓好就要拋下她去從軍。即使她沒有什麼微詞，但戚存的心裏卻一直過不了這一關。
甩開他的手，孟弗現在的臉上已經幾乎看不出什麼笑意了，她好似書院裏最嚴苛的老夫子一樣板着臉。將雙手按在膝上，她整理着剛纔坐下時蹭亂的荷包，口裏輕飄飄地飄出一句話，卻讓戚存如墜寒江。
“你撒謊。”孟弗這三個字說得擲地有聲，如果說，戚存對孟弗的瞭解是從宮裏開始的，那孟弗對戚存的瞭解則是在他們同牀共枕的那些時日裏更加深刻。如果不是心裏面早已經做好決定了，他絕對不會在這裏羅列着一千種能夠說服她的理由。
就算能騙得了她一時，也騙不了她一世。他原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當下被她被毫不留情地戳穿，戚存更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一時間，有許多先前準備好的說辭從他的腦海中劃過。他本想隨便拿一個出來跟她說，但思來想去，無論是用哪一個都好像是他用來狡辯的推托之詞。
實在想不出來合適的話，他只能抿脣不語地盯着她的眼，企圖讓孟弗能夠大發慈悲的放他一馬。要是別的事，對上他水汪汪的眼睛，孟弗可能就放過他了。但在她的心中，這是一件天大的事，所以她不甘示弱地跟他對視。一時間，除了天上的流雲還在流轉，他們兩人之間的時間，好像一下子被人施了魔法一樣，被定在那裏、凝固住了。
“剛纔不還很能巧言善辯嗎？怎麼現在怎麼又變成啞巴了。”孟弗能理解他的想法，但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戚存的回答，他的沉默讓她的心裏終於生出了一絲失望。哪怕他們現在還不是至親夫妻，但好歹都有過過命的交情。爲了小小的一樁從軍，何至於鬧到如此地步。
當初他們私奔的時候，雖然是孟弗用計激他的。但看見戚存二話不說就帶着她私奔的樣子，她還以爲他是整個皇宮裏唯一一株沒有被虛情假意所澆灌而保持自己稚子之心的清蓮。但卻沒想到，她活了兩輩子終究還是看走了眼。他的稚子之心終究只是他的僞裝色，他還是那些跟宮裏那些笑面虎同流合污、心行不一的僞君子。
“算了，反正我也沒什麼立場跟你說這件事。不管怎樣，你終究幫我從那昏暗之處逃出來，我承你的情，這恩我日後肯定會報。至於咱們，還是就這樣退回之前陌生的樣子吧。”哪怕最開始的時候是爲了活命纔跟他逃的，但要說孟弗這一路沒對戚存動過心，那倒是假的。
要是有一個男的願意爲你放棄榮華富貴、高官厚祿、不顧一切地帶你私奔。還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對你處處貼心，擔你飢寒、憂你喜樂。和他在一起，不管怎樣的窘境都不會讓你憂心，日子過得再看都是愉悅的。就這樣朝夕相處兩三個月，就是九天神女也會心動，更何況孟弗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平凡女子。
在她眼裏，哪怕像白良娣那樣直接捅刀都比打着爲了你好的旗號對你進行欺騙的好。雖然戚存今天只是爲了一樁小事而欺騙她，但在這個成親沉沒成本比命高的時代，孟弗還是決定收回自己剛剛遞出去一點兒的心。作爲炮灰女配能避開劇情活下來已經是萬幸了，愛情是個奢侈品，孟弗不覺得自己能有擁有它的本事。
即使對戚存有過短暫的心動，孟弗還是保持着自己的理智。女子本就艱難，如果在情愛中不能自己保全自己只會更加艱難。深諳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眼裏的水光，她埋着頭，說完也不等戚存反應，就起身準備跑開了。
沒料到事情竟然朝着這個不可控制的方向跑去了，孟弗臨走前眼裏的失望之色讓戚存心驚。自幼在宮廷長大，不管是否心甘情願，孟弗都被宮裏不露聲色的做派給浸染透了。跟她相處這麼久，這還是戚存第一次見她情緒這麼外露。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一把將孟弗拉入懷中，戚存將頭靠在她的肩上。“我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我真的只是因爲不知道怎麼說纔想暫時瞞着你的。”他的聲音有一些哽咽，從軍這件大事壓在心裏，這些時日他也煎熬了許久。
他捨不得他從少年時就念念不忘的女孩，也放不下心中想追隨未曾謀面的生父腳步的念頭。又加之，曾經對孟弗允諾過讓她過上好日子，他去從軍可能就不能給她提供舒心的生活環境，還會讓她日日爲他擔憂。多重的矛盾折磨着他，讓他難以喘息。
將他放在自己的腰間的手拿開，孟弗閉了閉眼，才能忍住嗓中的澀意。“難道在你心裏，我就是這麼蠻不講理的人嗎？我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擁有獨立的靈魂。而且這一路無論多麼艱險，你都向來尊重我的做法，支持我做任何想做的事。但當你有你的想法，你難道就會覺得我不會支持你嗎？”
孟弗的聲音很冷靜，但戚存覺得她就像是表面結冰而內裏波濤洶涌的火山。患得患失的情緒圍繞在他的心裏，他下定決心要死皮賴臉地貼着孟弗。把她整個地攏在懷裏，戚存的力氣很大，孟弗用盡了喫奶的力氣也推不開。
而感覺到她暗暗推拒的力量，他將孟弗的雙臂也攬入懷中，竟然又開始用奶音說話。他一面抓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胳膊上捏，一面說：“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太小肚雞腸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是渾蛋、蠢蛋、烏龜王八蛋。你別生氣了，要是氣壞了身子就不值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