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棲鳳枝 >第65章 換銀
    去別的櫃檯辦理事務的客人都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唯有他們排的這一個窗口,辦理事務的客人臉上的喜怒明顯。有的人離開的時候,歡天喜地,言語間恨不得將緙樓捧上了天;有的人離開的時候,則是滿目哀愁,口裏直唸叨,“怎麼會只有八百錢呢?”

    別看前面排隊的人多,但緙樓的工作效率還是很高的。只排了不到片刻,就輪到孟弗和戚存了。站在櫃檯前面,孟弗將手裏的單子遞給裏面的賬房先生,這先生眯着眼睛看了一小會兒,才撫着山羊鬍對二人說。

    “你們這是第一次來我們緙樓換銀子。這換之前我可要先給你們好好介紹一下我們緙樓的規矩。在我們緙樓,換銀子都得略等我們找人來驗證一下純度。這不同的純度換的銅錢數也是不同的,純度越高換得的銅錢也越多……”

    也許是有些惡趣味,這山羊鬍先生說着說着還撫着鬍子賣了一個關子。他掃視了一眼這對年輕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應之後才搖着頭慢悠悠地繼續說下去:“這純度越低嘛,自然也就換得越少。”

    ”針對你們這些遷民嘛。我們緙樓也有對策,每換得五兩我們就贈你們五十文,權當你們第一次來緙樓的福利。”遷民手裏的銀子純度都很高,且大多是不識字的鄉野農人,乍一聽這緙樓的優惠還不得掏空了家底來換銅錢。

    “我們換十兩。”緙樓的優惠策略並未動搖孟弗的內心,她取出一個荷包倒出一把碎銀放到托盤裏。這個數額是孟弗和戚存幾番商議下才定下的結果,小河村的那一把火燒得聲勢浩大、衆所周知。

    這賠償的金額不待出發就傳遍了整個隊伍,就算是牙牙學語的幼童可能都知道他們家裏如今有多少現銀。這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裝了一路的窮,如今一下子就拿出十兩銀子來換成銅板。等會兒直接在街上揮霍下去,好澆滅了一些人的不軌之心。

    孟弗掏出的十兩碎銀,讓山羊鬍老頭的眼一下子就亮了起來。故作矜持撫着鬍子,裝作一副老學究的樣子,可他將裝着銀子的托盤拽過去的動作卻絲毫不慢。他跳下凳子,舉着托盤,朝他們扔下一句,“等着,馬上就好。”就施施然地轉進了一個小門。

    孟弗和戚存在等結果的時候,他們同櫃檯的另一個人也在等。這是一個年近五旬的老翁,他雙手合適抵在溢滿汗漬的額前,雙目緊閉,嘴裏不斷地念着諸天神佛的名號,祈求着等會兒能聽到一個好的結果。

    先出來的是負責這老翁的賬房先生,一聽到動靜那老翁就睜開了眼。他十字交叉在胸前,鼻翼微闔,佈滿皺紋的臉在不斷地顫抖着,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頭上滾落。“一兩當得七百文。”就在賬房先生輕飄飄的七個字後,這老翁的雙手無力地跌到身體兩側,兩行老淚從他的眼角滑落。

    有時無聲無息地流淚,比那些鬼吼鬼叫的哭泣更要讓人心酸。“到底還換不換了。”看慣了世態炎涼的賬房先生,並沒有理會已經淚流滿面的老翁,只冷冰冰地扔下這幾個字。彷彿一尊毫無感情的木偶,只顧着趕着既定的程序,絲毫不顧及人情冷暖。

    被賬房先生給驚動,這老翁好似驟然醒悟一般猛地雙膝跪地。膝蓋與青石磚相撞,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響到一旁的孟弗都不忍地合住雙眼,不敢再視。“老爺,大老爺。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我家小孫子只等着這錢買藥啊。再多換一百文,不不不,只要再多換五十文就行了。”

    老翁伏在地上,腦袋不斷地往地上磕着,只區區數十下他的臉上就佈滿血跡了。而高坐在櫃檯裏的賬房先生連眼都沒垂一下,只擡手輕飄飄地搖動窗口的那個銅鈴。

    鈴聲還沒停息,就不知從哪裏竄出來一堆人將這老翁的銀子塞入他的懷裏,一把將他拖走了。而老翁離開前還在不斷地哀嚎着:“不要五十文,就是四十、三十、二十、十也好啊。求求了,求求您了……”

    老翁人雖被拉走了,可他哭嚎的聲音還彷彿在耳邊迴響。一時間,整個大堂除了賬房先生撥算盤的聲音外,鴉雀無聲。“回神了,回神了。”山羊鬍賬房先生屈指在櫃檯上敲了好幾聲纔將孟弗和戚存的注意力給吸引過來了。

    “鑑定過了,你們的銀子可以換到最高檔。”山羊鬍先生又賣了一個關子想要看到這對年輕人喫驚的表情,然而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意料之中的表情,他撇了撇嘴,一臉不快地說:“一兩當得一千五百文。”

    “換不換。”山羊鬍明知道這是一句廢話也要問一下,畢竟在外面只能換到一千文的銀子,在這裏卻可以換到一千五百文的天價。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該做出怎麼樣的選擇。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就拉開了錢箱子露出一整箱排列整齊的銅板。也許是也聽到了剛纔那位老翁的事情,他一邊彎着腰數着銅錢,一邊對着他們吐槽。

    “剛纔你們也看到那個老不死的了吧。要我說,他還真是吞了熊心豹子膽纔敢來我們緙樓討價還價。要是人人以後都學着他來跟緙樓討價還價,那我們緙樓的生意還做不做了。我們緙樓又不是做慈善的,缺銀子該去慈善堂而不是我們緙樓。”

    沒得到孟弗和戚存的附和,他的聲音逐漸變小,只嘀咕着僅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話。或許是他們換得太多了,旁邊都換了三個客人了。這山羊鬍纔將一萬五千個銅錢用包袱包好,廢了喫奶的力氣纔將包袱擡放在櫃檯上。

    瞧着眼前弱不禁風的小娘子和看起來就不是個幹活的料的青年,山羊鬍難得好心氾濫地指了另一個櫃檯。“你們可以將銀子存到我們緙樓,一月只需五枚銅錢的看管費。只要拿着我們緙樓的信物,無論走到安邑何處,只要是有緙樓的地方,就能憑信物取出錢來。”

    看見這對年輕人理都沒理他就抱着包袱離開了緙樓,山羊鬍在櫃檯後面氣得直跺腳。嘴裏不停地叨咕着:“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而不久後,就有一個年輕人叫着他,“須卜三叔”將他請離了櫃檯。

    從緙樓出來,站在它丹楹刻桷的房檐下,再回首看那金光閃閃的“緙樓”二字。孟弗直覺膽寒,緙樓將市面上的銀子都收繳回去,只讓銅板流通於市場。在這麼霸道的作風下,它佇立在安邑數百年,怎麼安邑市場上竟還有銀子在流通。

    非但如此,這老翁一看就是廣屏縣本地人,世世代代都生長在廣屏縣,那這銀子又是從何處來的。不必說是像他們這樣的外來人口帶來了,因爲剛纔那位老翁手裏拿的銀子根本就不是宴朝通用的官銀。

    儘管沒有將那枚銀子仔細地拿在手裏端詳過,但就憑剛纔它放在櫃檯上漆黑斑駁、形狀怪異的樣子,就足以斷定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銀子。倒是更像被冶煉過後,所留下來的廢料。

    幾乎是一州之銀都被須卜氏給掌控在手裏,收繳這麼多銀子,他們到底想做些什麼,到底是在意圖何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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