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含。”一看到他們回來就將祁含一把攬入懷中，馮盈慌忙將他的全身上下摸了個遍。直至確定他真的是毫髮無傷，才猛地哭出聲來。
而見識過那麼多殘忍畫面都一直忍着沒哭的祁含，一回到姨母溫暖的懷抱也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一路狂奔回來，肉體在奔跑，可孟弗心裏面藏着事，面對眼前這幅感人至深的畫面，她現在無意感動，只想趕緊將懷中那塊好似能將燙傷的布料給戚存看，讓他出個主意。
被孟弗拉着往屋裏走，戚存早就看出她忽然間就心事重重的樣子。以爲她也是被嚇着了，順着她的動作，戚存毫無掙扎。
可他們纔剛到屋檐下便看見不遠處的天邊傳來一道響聲，隨即一朵碩大的花便於空中綻放。這花在半空中停留許久才消失，花在的時候那半邊的天空都被它給佔據了。
“白日焰火。”院中衆人看着那朵消失在天邊的花，還沒回過神。那原本抱着祁含的馮盈，卻忽然站起身，像是忍受了極大的悲痛才堪堪吐出這四個字。
他們這些剛來不久的遷民不知道，土生土長的馮盈卻知道這朵焰火的來歷。上一次見識到這焰火的時候，她的年齡就跟祁含差不多大。
別的她也許可能會記不清了，可那焰火背後的深意，她卻絲毫不敢忘卻，甚至可以說是刻骨銘心都不爲過。
當年那焰火綻開之後，她馮家原本和和美美的數十口人，一夕凋零。唯有她跟祁含的生母二人在家人以命相護之下歷經艱險才得以逃脫。
“廣屏俗語，白日焰火，不祥之兆。”這白日焰火是廣屏縣衆縣相互提醒的標識，出現的時候，就已經昭示着事態已經到了難以控制的時候。
但馮盈話音尚未落下，那燃起白日焰火的地方又升起一朵。這一次的焰火相較於上次是綻開的花，它不過是一道青色的煙霧。
那煙升上去之後，良久天空都被它染成了青色。直愣愣地望着那被這青煙染得有些混沌的天，馮盈這回沒再說一句話，可她身上卻在瞬間迸發出極大的悲傷。
哪怕是跟他們走的時候已經能猜到了結果，可真當面對這樣的局面，馮盈還是覺得自己不能接受。
她現在好恨自己先前爲什麼要離開，若是知道事情真的會變得這麼糟，她一定要片刻都不要離開呂永勝。不識好歹就不識好歹了，別人的看法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彎腰攥着呂永勝今早系在她腰間的腰帶，馮盈渾身繃得像一個即將繃斷的弓，徒勞地張着口卻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明明今早出去的時候，他還說要給她抓一隻野雞補補身子的。等給小含存夠了銀子，就再存些銀子去安邑主城看看她的不孕之症能不能看好，可爲什麼要說話不算話呢。
他死了，她還要怎麼活，馮盈腦子裏全是這一句話。剛要邁腿離開，卻看見難得有些怯生生拉着自己的祁含。
看完之後，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按着祁含的頭讓他死死地磕在地上。“我知道現在說這樣的話，很不識好歹。可請你們看在小含是你們徒弟的份上將他帶走吧。”
推開孟弗伸出來攙扶她的手，馮盈忍了這麼久的淚還是沒忍住。經歷過這些事，青煙一升，她就知道時間不多了。
“若說，白日焰火是不祥之兆，那青煙升便是預示着死亡。能將青煙放出，想來村子裏面的情況已經到了很不好的地步。
宣朝人要殺過來，現在趁着縣城還沒有封城，你們趕緊進城。若是遲了，被關在城外，那可就得任由他們宰割了。”
廣屏縣雖然周圍拱衛着八個村落，周邊還有軍隊。但是村落中都是些手無寸鐵的農人，若是局面真的失控起來，軍隊難以護衛這麼多人。縣令將城門一關，下令死守，也不是沒有可能。
如交代後事一般說完後，馮盈看着祁含烏壓壓的後腦，眼中閃過許多複雜的神色，但還是站起身子要離開。
“你讓祁含跟我們走，你呢？”若說是仇人，在這種情況下，孟弗也不可能讓她一個弱女子出去，更何況馮盈還幫助他們良多。
望着那塊還是灰濛濛的天，馮盈好似又看見那個無時無刻板着的臉。扭過臉，她將溢出來的淚擦掉。
“我跟永勝都是當年戰後的孤兒，他叫永勝，我叫盈，都是希望勝利的意思。可惜戰爭無常，沒有人會是永遠的贏家。我跟他，相依爲命這麼久，黃泉路上沒有我，他會寂寞的。”
將拉住自己衣襬的祁含掰開，馮盈看向他的目光，愛恨交織。“至於小含，你們將他帶到縣城中，若是實在不想養就將他送去寺廟，或者讓他自賣自身。只要能讓他活下去，怎麼都好。”
沒想到平日裏這麼疼愛祁含的馮盈居然做出這樣的決定，在祁含不解的目光中，馮盈最後一次將他攬入懷中。
“對不起，可我真的撐不下去了。祁含，姨母養你這麼久只希望你記住一件事。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替宣朝人出力，你能答應姨母嗎？”望見祁含點頭，她才含着淚替他順着髮絲。
其實她姐姐也是個戰後孤兒，可是卻偏偏被一個宣朝細作所騙。在即將臨盆之時，才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
她姐姐惱怒之下血崩而亡，馮盈便收留了這個外甥，並給他起了一個跟大將軍戚含差不多的名字。從小告訴他，一定要保家衛國，一輩子都要以宣朝人爲敵。
若說此生唯一一件憾事便是她答應姐姐要將小含養大，終究還是要食言了。她知道他們夫妻絕不會像她所說那樣將祁含扔了的，就當是她卑鄙吧，利用他們的善心。
得到祁含的應允後，馮盈這次再次離開，只不過這一次沒有人攔她了。她的心已經跟着呂永勝離開了，你可以挽留她的軀體，但攔不住她已經枯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