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從各地大族莊園那裏僅改來良田三千多頃,莊園名下的奴婢、佃戶加起來不到一千……
能從佛家手裏得來如此多的財產人口,自然不可能單單靠一紙詔令和空口講大道理,張濬藉着兵部尚書和兵馬府僉事兩個職務之便,從各軍中抽調人馬,臨時組建成一起三千人的軍隊,名之“還俗軍”,專用以滅佛。
從京內到京外,除大慈恩、大興善、莊嚴等少數幾座寺院外,盡皆夷爲平地,拆毀寺廟,焚燒佛經,搬運銅像,收繳度牒,驅逐僧侶,查獲賬冊……
一時京畿大動。
寺院僧侶自然也有反抗,如託人向天子告狀,如大興法事、請天神下凡除妖,如絕食靜坐,面對官兵誦經自焚……
這些零零碎碎且毫無威脅的反抗,顯然阻礙不了張濬滅佛的步伐。
聽聞,張濬在第一次率部出發時,還特地讓家僕擡了口棺材同行,意爲誓死滅佛之意。
其後他信心倍增,再無半分悲壯之色,同還俗軍中幾位將官輕鬆調笑道:“佛家只知貪斂財物,妖惑民心,卻無絲毫抗爭之力,殊不爲懼,如捏死一兩蟲豸耳。自三代(夏商周)以來,託以教義之名而聚衆謀反者甚衆,可曾聽聞其中有佛家?”
京城內人馬攢動,禿頭的僧侶競相奔命。
朝中,也有不乏禮佛敬佛的官員,初時也曾同情佛家遭遇,還有的向天子上疏、責難張濬……
可當他們看到大批銅像被運往戶部名下鑄幣坊,再打聽到戶部賬上瘋漲的人丁和田畝數,也都漸漸閉了嘴。
所以,得益於張濬敢打敢殺,整個滅佛過程,涉及到如此巨量的人口和錢財,李曄都幾乎不用親自出面。
他唯一的難處,就是要安慰淑妃何氏。
在何氏看來,七郎能取得如今這些成就,多虧佛祖保佑,怎能大舉滅佛呢。
李曄知道這不是講道理能講明白的。
只有晚上多辛苦一下了。
恰好何氏剛誕下小平原不久,正是有需求時……
……
十月。
李曄得預備另一件大事,每月一次的閱兵。
此次閱兵的題目已通過兵馬府提前數日下達,陣型演示。其實這也是閱兵中唯一必須的項目。
第一次新式閱兵,主要是給以後的閱兵定下基調,李曄沒必要搞一些新花樣。
到了預定的這一日。
李曄登臨大和門城樓,六軍將卒已提前陳列於大和門外。
先不是閱兵,而是發放各軍當月薪俸。
由左車兒領禁衛先去臧庫內取來錢財,再推運至大和門外一字排開,讓六軍將卒先眼見爲實,再由各軍派人來現場領取。
李曄如此做,倒不是擔心各級將校剋扣軍卒餉錢,而是他上次審問邠寧降卒後得來的一個啓示。
對底層軍卒而言,沒有那麼多忠義之類大道理可講,講了他們也不明白,而在他們眼裏,誰給他們發錢,便是他們的衣食父母,他們就樂意爲誰效命。既如此,何不趁六軍將卒集合之際當場發放餉錢,好讓軍卒們都看明白,他們用以養家餬口的錢來自天子和朝廷,不是他們的頂頭將校……
可很快他們就安靜下來了,城樓上已給出了今日閱兵的試題:圓陣。
所謂圓陣,最初出自孫臏的十陣,後泛指那些中空外圓的防禦型佈陣。
各軍都指揮使自是嚴陣以待。
見城樓上試題一出,便立即發號施令,指揮部下將卒移動起來。
按理說,圓陣已是最簡單的陣型之一了,既沒有明確的行列人數要求,也沒有不同兵種的站位上的嚴格限制,衆軍使看見考題後,心裏也稍稍鬆了口氣。
可要將三千部卒有序調動起來,以最快的時間排列布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說到底,看的還是軍中紀律與平日的操練……
李曄高立於城樓上。
從他的視角看去,廣闊的大和門外,六軍各佔一處位置,號令一下,頓時熱鬧起來。將校在賣力地呵斥,馬上的號旗在軍中四處遊動,軍卒們亦努力地找尋自己的位置,不斷來回跑動……
六軍之中,無疑赤顏軍最訓練有素。
孫惟晟執鞭於全軍陣前來回巡視。
部下三位都將領着各自的旗號和部卒跑動在各自的線路上,條條有序。
凡號旗有變動,將校便有口令,士卒亦皆高聲應答,並隨之動作,此起彼伏,顯示出長久並肩操練與作戰的默契。
不出一刻,赤顏軍的圓陣已成形。
飛龍軍次之。
飛龍軍原只有一千騎卒,近期方招募齊另兩千軍卒。也就是說,飛龍軍三千軍卒合在一起操練了不過半月,這點時間顯然是不夠的。
從李曄的位置看去,也能大概看出隊伍裏的混亂,不同位置上的將卒跑做了一團……可這種混亂並不會持續太久,很快又會重新有序移動起來。
康承業也不似孫惟晟那般來回巡視,而是立定於牙旗下不動,倒是他身後的五色陣旗,一直在不停地變換位置。
飛龍軍僅次於赤顏軍擺成了圓陣。
且飛龍軍的圓陣裏,刀盾、長槍、弓弩、輜重(負責推輜車的)等不同兵種位置不同(唐代並未有嚴格兵種區分,如刀盾兵,僅是以刀盾爲主),外面還圍了一圈車營,一千騎卒被分做兩處,各遊曳在圓陣側面。
隨着陣型落定,康承業拔出腰間佩刀高揚,飛龍軍中也傳來將卒齊齊大喝聲。
瞧這架勢,若有敵軍來襲,他們立即便可投入戰鬥……
最搞笑的當數定都軍。
李曄很難不用搞笑這個詞來形容孫揆的定都軍。
其餘五軍調動陣型,全靠旗號,而只有定都軍,所有旌旗置於陣前未動,似乎只是個擺設。陣型調動,全靠將校用嗓子吼。
孫揆也在吼,而且吼得最大聲,他騎着馬在軍中來回奔馳,伴隨着不停地叱罵和鞭打,似乎要靠他一人之力來調度部下這千餘人。
定都軍只一千五百軍卒,照理說應是最容易調度的,可事實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