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蒲津關前調集重兵,層層佈防,又向華州各地連下軍令,徵召各部前來馳援……
但這仗究竟該怎麼辦,韓建心裏着實沒底。
他不可能真的放手一搏。
想當年,他不過是隱戶出身,隨着父母宗親流竄荒山野嶺、靠四處開墾和偶爾的劫掠爲生,後爲生計所迫,不得不應徵入伍,再從最底層的軍卒做起,伍長、什長、隊頭、偏將、十將……一步步打拼至今日。其間多少辛酸,多少生死,怎可輕易間便葬送?
而且天子和朝廷大軍只是衝着蒲津關而來,並非整個華州,韓建本人也只是落個管轄不力,只能說有過,又不是揹負罪名,被削奪官職、斥爲逆賊。
所以,也還遠未到放手一搏的時候。
只是蒲津關太過重要,不可能拱手讓人。
華州內部將星雲集,多是從蔡州時便跟隨的老將,其中最得韓建信任的,無疑是司馬鄴,然而後者自跟隨天子出征鳳翔回來後,便對當今天子敬若神靈,如今既要與朝廷相抗,也就不可委以重用。
退而求其次,韓建選擇與其子韓從允密商。
韓從允清楚父親的心思,只想守住華州一畝三分地,安享得來的權勢富貴,不願得罪起勢的朝廷或關東強藩。便勸道:先禮後兵,能避則避,不能避當守,而後言戰。
韓建欣慰地望着長子,沒白養,老韓家後繼有人啊……
得聞天子已臨幸馮翊後,韓建便派出了一撥又一撥信使,中間幾乎就沒有斷過,不斷地向天子申訴,懇求天子罷兵,勿起干戈……
未果。
韓建又主動撤出最外圍的幾個駐軍哨點,以示避戰之意……
可依然未能換來天子諒解。
據聞,同州各地軍隊正加緊向馮翊彙集,而從京城而來、陸續抵達的五千禁軍,已派出先鋒沿洛水而下,直逼蒲津關……
既然避無可避,韓建也不再撤軍。
但他也通令蒲津關前各部,不得主動出擊,只准原地待守。
……
……
洛河北岸,洛水分北渠處,有一處駐軍的蒲津關前哨。
如今,它首當其衝。
朝廷大軍伴隨着撲天的煙塵滾滾而來,前方一字排開的十二面旌旗格外醒目,赤、褐、玄、素等各色具備,每面旌旗上,依稀都有“京畿兵馬府飛龍軍都指揮使胡”等字樣。
來的竟是有禁軍六軍之最名銜的飛龍軍。
小小前哨內,不過三四百華州軍卒,如何能是威名顯赫的飛龍軍的對手?
前哨內,自哨將以下,無不驚恐色變,除了緊閉大門、固守城壘,便是派出一騎又一騎飛速去蒲津關內求助。
若非韓大帥軍令嚴整,敢臨陣脫逃者,必斬無疑,前哨內的華州軍卒早逃過對岸去了……
好在一陣驚嚇過後,他們發現,飛龍軍並未立即進攻,而是尋找駐地安頓下來,再派來斥候宣讀聖諭,勸他們開城投降。
前哨內將卒劫後餘生,對待前來勸降的斥候,也不敢絲毫怠慢,以錢財相贈,好生款待,只求能再多給他們留些時日,允許他們先行向韓大帥通報……
如今飛龍軍已闖下赫赫威名,接手這樣一樣威武之師,並不是件輕鬆的事。
先前,胡萬三任都頭,只負責衝鋒陷陣、打打殺殺,他做得十分順手,如今接任都指揮使,非但是管轄的部卒翻了幾倍,而且軍內的所有政務雜事,一起擺到了他面前來,大小事務,軍中的器械、兵甲、錢餉、賞賜、輪戍、人事,等等,全都等着他來做決斷。
胡萬三爲人豪爽,疏於俗務,本就不喜、也不擅長處理這些,只覺得頭大不已。
而且他還必須得儘快適應,把一切事務都處理好。
軍內上上下下,單是都將就有八人,而軍外,眼紅飛龍軍都指揮使職務的人同樣不在少數,他胡萬三能接任都指揮使,主要是憑藉康承業的親信和引薦,離衆望所歸還差得遠。
即便不是貪戀如今得來的職位,胡萬三不願、也不敢讓這樣一支威武之師,在他的手裏墮了威風。
總之,儘快地建功、立威,纔是解決眼下困難的最好出路,且唯一出路。
此次出征蒲津關,對胡萬三個人而言,可算得天賜良機,因而他三番五次地求見天子,無論如何得把這個差事派給飛龍軍。
好不容易如了願。
沒想到臨行前,天子卻給他上了道緊箍咒:遭遇華州兵後,只能顯威,不得妄動。
於是便有了眼下的場景,面對一個小小敵軍前哨,堂堂飛龍軍卻要駐足觀望。
胡萬三心中可說是鬱悶至極。
功勞沒撈着,指不定還落下個畏戰的罵名。
然而他再鬱悶,平日裏膽大如虎,也絕不敢違背聖諭。
……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韓建避無可避。
而且他要是再躲避下去,再不兌現他曾在華州衆將前發出的豪言,“蒲津關下分個高低”,只怕也再難駕馭部下……
北渠寬不過一丈,只是條短時間內修築的水渠,早已乾涸多年,如今,竟成了兩軍對壘的分野。
韓建盡起蒲津關內守軍,加上華州各地先行徵調而來的,共得萬餘人,沿着北渠呈偃月陣型鋪開,浩浩蕩蕩,有如大江長河。
然而這並未帶給韓建足夠的信心。
在他的對面,北渠彼岸,飛龍軍應不出三千人。
憑藉着多年的行伍經驗,韓建只瞧得一眼,便確信這是隻訓練有素、有過沙場歷練的精銳。
在華州大軍到來之前,或是到來之後,他們的駐營和巡防都無任何改變,一眼望過去,沒有驚慌,也沒有鬆懈,一如平常。單就這份淡定從容的氣勢,就足以說明這一點。
與這樣的軍隊對壘,不會是件輕鬆的事。
更可怕的是,這樣的軍隊,京城中還有五支。除此外,還有同坊鄧筠、興鳳楊崇本、岐隴康承業……這些人馬如今又在何處?
他們若是從其他地方攻入華州……
韓建唯有閉目長嘆,自與朝廷起爭執後,他處處忍讓,處處被動,而唯一能做的,只是等待天子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