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御拉着滿滿一車的酒和生肉來深潭找她。
“連御,你來啦,”白嬌高興的靠過去,她飛快繞着連御轉了好幾個圈,下半身的蛇尾將連御圈在了自己的範圍之內,像極了蛇類要纏繞獵物的樣子,她彎腰嗅了嗅連御身上沾染的味道,“啊,這次是青梅釀,我喜歡——”
連御拍了拍她的尾巴,示意她鬆開些。
白嬌只知道連御是個口不能言的養蛇人,但這對她來說不是什麼問題。
不用語言交流,她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蛇五百年化蛟,蛟一千年化龍。
雖可以幻化人形,但在連御面前的白嬌依舊是恣意的樣子。
一頭銀白色的長髮披在肩上,穿的是連御買給她的青金色錦衣,下半身依舊是盤成圈的蛇尾。酒足飯飽後她懶懶的趴在大青石上,感受着水流落差飛濺起的水珠砸在身上的感覺,撓癢癢似的快樂。
連御沒什麼可收拾的。除去第一次被人形白嬌進食時突然張開的大口嚇了一跳之外,白嬌其實很好養,他帶什麼她就喫什麼,而且喫的很乾淨,連皮帶骨全部吞掉。
他嚮往常一樣,坐到青石邊上,掏出黃花梨做的梳子開始給白嬌梳頭。
“連御,要摸摸鱗片。”白嬌說。
連御頓了頓,要把梳子收起來,白嬌伸手按住了他,“不行,頭髮也要梳。”
白嬌是蛇化蛟,保留了許多蛇類的習性,她喜歡連御手心裏的溫度。
連御無奈的看向她,白嬌砸吧嘴道,“好吧,那先梳頭。”
連御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的,白嬌是被空氣中的酸臭味驚醒的。
飛到空中,不遠處南荒城寨裏的強烈的火光讓她藏在暗紅色眸子裏的瞳孔縮成了豎狀。
是連御居住的地方。
她一向就是討厭天火之流。
白嬌靠近南荒城寨,發現火勢比她想象的要大許多,靠近山脈的一側屋頂依舊在燃燒,還有帶着火花的房梁墜落下來,發出劇烈的落地噼啪聲。好在城寨是圍繞着河流所建,且城寨中央還有一眼巨大的水潭,人們撲火還算及時。
空氣裏充滿了硫磺的味道,酸澀又刺鼻。
但還有連御的味道。
她仔細分辨之後,從南荒城寨的山崖上一躍而下。
霎時間,白色巨物籠罩在了南荒城寨之上,天空中不斷翻滾的身軀,覆蓋之上的銀色鱗片折射出的火光在瀰漫的硝煙之中閃動。
在一片驚呼之中,煙霧之中伸出了一隻巨大的腦袋,暗紅色的眼眸裏倒影着明亮的火光,腦袋上筆直的蛟角還隱藏在煙霧之中。
巨大的腦袋並朝着城寨的倉庫探去。
不到片刻,怪物彷彿鑽入了倉庫般消失不見,在怪物消失之後席捲而來的是一場暴雨,黑雲只籠罩在城寨上方,雨水瘋狂的落在城寨裏。
火勢變小了,煙霧也逐漸散開。
打水的、救助的、呼喊的,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注視着怪物消失的方向,每個人都掛着滿臉的雨水,都好像經歷了一場幻境。
直至片刻寂靜之後,倉庫方向竄出了一道影子。
白嬌抱着昏迷的連御落到了城寨中央水潭的石頭上,她一動不動的盯着連御看,水潭周圍的人們連氣也不敢喘盯着眼前這個還有巨大蛇尾的怪物。
好像是確認了什麼似的,白嬌伸手掬了把水,淋在連御的臉上,惹得周圍的圍觀羣衆倒抽一口冷氣。
“連御,”白嬌笑眯眯的,嘴巴咧到了常人無法企及的寬度,“我找到你啦。”
連御毫不意外自己見到了白嬌,他喫力的伸手去擦了擦白嬌臉上的黑灰,卻沒想到自己的手更髒,把白嬌的臉弄的更花。
但白嬌毫不在意,落在水中的尾巴尖劃出了許多代表快樂的波紋。
梳子是木頭做的,被火薰的有些黑。
白嬌不大高興,“做把新的給我。”
連御點點頭後又昏了過去,白嬌看了看周圍,對着其中一個看似膀大腰圓的寨民道,“過來接人呀,還想讓我送過去?”
於是倒黴的景嶽被圍觀羣衆一下子搡出了圍觀圈,他哭喪着臉淌水而過。
好在水潭很淺,白嬌將人交出去後便起身離開了。
寨子裏還有一股散不去的硫磺味。
她一點也不喜歡。
次年,南荒城寨重新修建擴大範圍,收編附近小村落,合併爲新的城寨。
唯一巫氏血脈連御成爲巫主。
雖巫主口不能言,但能驅使神蛟作爲南荒神獸,抵禦西屏入侵之敵。
所有目睹過白嬌原身的南荒人都默認了連御巫主的身份與地位,因爲那位“神”只與連御“說話”。
“神”能讀懂王的意思,也是唯一能與王正常交流的生物。
祭祀過後,南荒確立圖騰,在繪有人身蛇尾的壁畫裏,無一不彰顯着“神蛟”對南荒的影響。
連寨裏都開始傳唱起一些童謠。
“蛟神不見地火飛,蛟神走在雪中央。
南荒田地不曾幹,
南荒雨水不曾絕。
兩個寶貝別打架,
蛟龍大人會生氣。”
白嬌打了個哈欠,她並不在意外界如何評判她,左右她不過一條化龍失敗的蛟,在這裏又有喫又有住。
何樂不爲,日子就這樣平淡無味的過了十多年。
又是一天晴空萬里。
白嬌一會看着躲在連御身後的縮小版連御的孩童,一會看着連御。
“你是要我保護他嗎?”白嬌問。
連御點點頭,將身後的連祁推了出來。
白嬌試圖逗逗他,但連祁害怕的又縮回了連御身後,這回連看看她的樣子都不敢。
這纔是正常人看到她的樣子。
白嬌突然意興闌珊,但面前的人可是連御。
於是她拿出之前化蛟時蛻下的一對蛟龍角交給連御。
漸漸的,連御不再出現,白嬌遠遠的偷看過他幾次。
連御已經衰老的拿不住梳子。
凡人亦有生老病死,白嬌知道連御已經到這個年紀了。
她還是喜歡能夠替她梳頭的連御。
連祁是個有野心的孩子,在白嬌的幫助下他將原本的南荒城寨變爲了南荒王都,順帶着連白嬌棲息的深潭都有了名字,叫供奉之間。
收到的牲畜不論數量還是味道都比連御那時帶來的好,但白嬌總也喜歡不起連祁,她總覺得這孩子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奴役他人上。
她並不喜歡。
直至有一日,連祁是帶着連御逝世的消息來的。
白嬌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連祁就道,“父王過世之前,曾囑咐我說神蛟大人擁有破壞西屏鐵甲軍的力量,不知是真是假?”
白嬌看着連祈這張與連御一模一樣的臉,突然失了胃口。
她一言不發的搶過連祁每次來找她時都明晃晃的掛在腰間示威的蛟龍角,用尾巴抽翻了連祁送來的牲畜,衝着連祁一行人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吼叫,接着向後一仰,重新墜入深潭之中。
接下來的日子裏不論連祁如何呼喚,白嬌都不再出現。
那另一隻落了灰的蛟龍角也只好被他鎖進了南荒王族的私庫之中。
物體墜落聲吵醒了潭底的白嬌。
但她並不願意睜開眼睛。
夢醒了。
連御。
我好想你。
白嬌翻了個身,想要回到有連御的夢裏。
隨她翻身落下的,是那把有些陳舊的黃花梨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