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飼蛟 >第10章 明滅之間
    過了祭祀之後,南荒就真的入冬了。

    這裏的冬季特別的漫長,勤勞的耳鼠們逐漸忙碌起來,它們將被雪覆蓋住的藥圃打理的井井有條,甚至給一些脆弱的植物們做起了遮擋用的棚子。

    景木提起它們的時候,總是讚不絕口。

    喫的不多,住的簡陋,幹活麻利,不領月錢。

    這樣價廉物美的勞動力可遇不可求。

    景木和連肆之間,或許是因爲白嬌的影響,也或許是因爲有了共同的祕密,兩人偶爾也能心平氣和的面對面溝通,只是結局總不大友好。

    甚至有宮人聽見過如下對話。

    “我早八百年就該弄死你。”

    “可惜呀,我還沒出生呢。”

    ……

    唯一不變的,大概是拿回了護心鱗的白嬌,依舊還是懶洋洋的。

    天氣更冷了,她不想動。

    處理完事務的連肆隨手扔了幾塊木頭進銅盆裏,看着火苗逐漸蔓延開來,屋內也能跟着暖和一些。

    他問白嬌,“連御巫主從您這拿走的東西,就是護心鱗?”

    白嬌打了個哈欠,她點點頭,“不過護心鱗現在已經沒用了,當年它從我身上摘下的時候還可以憑藉我的力量保護連御。”

    連肆想起了連御的手札。

    “您爲什麼把護心鱗給連御巫主?”他問。

    白嬌很是努力的回想,但因爲年代實在久遠,這些事的起因她也不大記得了。

    “好像是因爲連御說自己要去做危險的事,很想要一件可以保護自己的東西。”

    怎麼連御想要你就給?我讓你多等會你就不耐煩。

    區別對待是吧。

    言語中很容易就感受到了白嬌帶着些認真的意味,她的確非常在意連御,甚至把連御的一些無理要求都當作指令。

    難怪在南荒口口相傳的故事中,神蛟是聽令於巫主的。

    對比之下更顯的連御是個小人。

    手札裏的連御、白嬌記憶中的連御,以及南荒史冊裏記載的連御,完全是三個不同的人。

    手段卑劣不計代價、溫和有禮待人大方,以及身世坎坷一鳴驚人。

    很難想象一個人是怎麼做到這三樣的。

    果然還是我修行不夠。

    松木案几上攤開的手札已經展露出頁邊破損的跡象,泛黃的紙張由於經過特殊處理,字跡保存尚且完好。

    漫長思考之後,連肆深深的呼了口氣,也分不清自己現在應該算是嘆了口氣,還是鬆了口氣。

    他不大高興的抖了抖連御留下的手札。

    害人不淺。

    他瞥向一旁翻閱繪本的白嬌,自從石洞回來之後,他就沒見過白嬌穿那件金青色的錦衣了,替代的是另一件他不曾見過的白色長袍。

    雖然不知道洞裏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但至少能看清連御在白嬌身上造成的影響正在逐漸衰退。

    神蛟已經很久沒有提到過連御了。

    此刻的白嬌維持着靠坐的姿勢已經很久了,只是偶爾伸出手指,一按一捻,一頁就翻了過去。

    連肆猶豫開口,“連御巫主親手撰寫的手札,您要不要看?”

    白嬌頭也不擡,“我不識字。”

    連肆忽想起她至今也只是在景木那裏學了寫個名字。

    “所以,”白嬌手上繼續翻着繪本,但有些心不在焉,“你念給我聽。”

    “不行!”連肆道,手札裏記錄的內容萬一激怒了神蛟,他將獨自面對風暴,“讓景木給你念。”

    白嬌指尖一頓,她合上繪本,目光悠悠看向連肆,眼神裏帶着些無奈。

    被注視着的連肆以他近期和白嬌相處的經驗總結,腦子裏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起身往外跑。

    連肆跑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風與自由相伴。

    眨眼間他就從殿內飛奔至殿門口,還來不及細想是推門出去還是撞門而出,整個人懶腰被絆了一下。

    他絕望的低頭,果不其然,入目的是腰間銀白色的蛇尾以及熟悉的纏繞之感。

    “連肆,”白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些嘲諷,“跑這麼快,也不怕摔着。”

    連肆一哽。

    又來了,這種被當作獵物的感覺。

    白嬌將額頭貼上了連肆的額頭,倒黴獵物被迫眼前一黑。

    連肆回過神的時候,白嬌已經離開了。

    他環顧殿內,安靜的只剩下銅盆裏燃燒的木頭髮出斷斷續續的噼啪聲。

    有些像他現在焦躁的心情。

    最後是景木找到的人,“神蛟怎麼了?她在觀星臺上站了不知道多久。”

    連肆暗自思考過許多種可能性,但眼前的樣子的確不是他所想到過的,“她知曉了手札的內容。”

    景木聽的眉頭不自覺的一挑。

    連肆有些後悔與自嘲,若是他做好萬全準備的話,也不至於如此。

    景木沒有出聲嘲諷,他看了看觀星臺上的神蛟,又看了看面前的巫主。

    白嬌站在神巫殿最高處,望着王城中的湖面。

    連肆站在迴廊中看着白嬌。

    雪落在她身上,又順着滑落在屋檐上,再凝成了細碎的冰。

    景木大約是想到了什麼,“去拿傘來。”

    很快就有兩把傘送到他身邊。

    他遲疑了一瞬間,輕聲道,“兩把都給巫主。”

    連肆看了看手中的傘,又看了看已經景木已經邁步離開的背影。

    討人厭的人永遠都是討人厭啊。

    他揚了揚嘴角,伸手抽走了一把油紙傘,“另一把留給神巫吧。”

    說着他就往上走去。

    “白嬌,”登上了觀星臺,才發現白嬌的外衣上已經凝了一層霜,“走了,屋外冷。”

    白嬌慢慢的回頭,她的眼裏似乎空蕩的很,就連看着連肆的時候都好像透過連肆在看別的什麼,連肆就那樣任由她打量着。

    很意外的,他沒有像往常那樣被注視時而感到不適。

    沒過多久白嬌好像反應過來了,她緩慢的眨了眨眼。

    連肆知道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他撐開傘,試着又向前走了幾步,將白嬌籠罩在傘下。

    白嬌的目光順着他的手與傘之間來回遊移。

    “是連肆啊。”她沒有讓連肆等的太久,她開口,晃了晃腦袋,積了不知多久的雪跟着掉落下來。

    “是我。”連肆將傘往白嬌的方向傾了傾,擡起手彈了彈落在白嬌肩頭的雪。

    “是連肆啊,”白嬌又重複了一遍,白色羽睫輕顫,“真好。”

    連肆一怔,一瞬間他像是明白了什麼,於是他也跟着重複了一遍,“是我。”

    白嬌略略擡起下巴,眯起眼睛,衝着連肆一笑。

    依舊是人類無法企及的嘴角弧度。

    卻格外的讓連肆覺得安心。

    那個平日裏懶洋洋的白嬌又回來了。

    於是他難得大膽的帶着笑意嘲諷了一句,“你不要這樣笑,會嚇到別人。”

    白嬌不大高興的呲牙咧嘴,“嚇到就嚇到,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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