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很大,畢竟在大路邊上。
後面還有幾間平房,以及養牲口的柵欄。
人倒是不少,燈火明亮的屋子裏傳來各種歡鬧聲,推杯換盞,笑語盈盈。
院子裏姑娘忙着,剛到的客人看起來興奮難掩,盯着涼風中穿着單薄紗裙的姑娘腰身,咽動口水往屋子裏去。
蘇合走在前面,其他人跟在後面。
有姑娘瞧了他麪皮幾眼,抿着笑往屋子裏領。
“蘇師兄,你可要把持住啊。”香丸從後面快走幾步,扯了下蘇合的袍子:“我瞧他們眼睛裏,都寫着貪字呢。”
“不貪財人家也不會把店開到這裏了。”烏頭在後頭笑道。
“小孩子說話,大人家別打岔,”香丸繼續說道:“貪財是小,萬一你丟了身子,以後就髒了,我都嫌棄呢。”
“香丸,你別說話了。”玉竹走上來,牽起香丸的手用力捏了兩下。
小聲嘀咕時候,便進了門。
熱鬧聲更大些。
進門時候,蘇合仔細看了一眼高瘦的門,雖然還算寬敞,可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沒有哪個店面把門做成這個模樣,跟自己在藥房抓藥時候,拉開的藥棺材似的,只是這個門是立起來的。
門內一樓是大堂,剛跨進門檻就飄着香火,是供奉的財神畫,那財神一手撒着銅錢,一手擡着棺材。
領路的姑娘見蘇合樣子疑惑,清鈴鈴笑了一聲:“俊官人,這保佑人升官發財的神仙,可有什麼問題?”
“沒什麼。”蘇合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財神,心想可能這世界便是如此。
他對於這個世界的瞭解,目前僅限於春仁堂,所以不敢亂說話。
見到香丸只是隨便看了一眼財神畫,沒有什麼反應,就放下心來,要是這畫有古怪,那丫頭必然會找自己嚼舌頭。
雖然天黑過一陣子了,可香暖樓里人們喫喝正歡。
正中間是幾個彩裙女子,扭着腰肢跳妖豔之舞,四周則是兩眼放光的食客,他們一邊啃着手中裏的肉食,一邊喝着瓷碗裏的酒,一邊欣賞直白的大腿。
四周飄着香菸,更是將這空間的氛圍烘托起來。
“幾位坐這裏吧。”女子招呼蘇合幾人在一處不錯的雅間落座,剛好能看到中間的舞女。
“多謝。”蘇合說道。
“呦,俊哥哥好客氣。”女子柔媚發聲。
“這會兒工夫,都叫哥哥了呢。”香丸看着那女子,語氣顯得有些不溫和。
玉竹連忙將她摟緊一些:“香丸,少說話。”
“伶牙俐齒,真是可愛的姑娘,”女子看了香丸一眼,態度也沒變:“幾位看看要喫喝些什麼,我好去交代人送來。”
“你們這裏有什麼好菜?”蘇合問道。
“俊郎君隨便點,我們香暖樓的廚子,沒有做不出來的食物,烹個孩子都沒問題呢。”女子說話時候,調笑着看香丸。
遭到香丸白眼兩下。
幾人簡單商量一下,叫了一些雞鴨魚肉的粗俗肉食,要了包子白饃等主食,也點兩壇酒水。
那女子去安排時候,蘇合有意問一句:“這些食物,大概多少銀兩?”
“隨便給些就是了,我們這裏沒有那麼多規矩。”
這句話讓蘇合一頭霧水,哪裏有喫飯隨便給錢的店,而且這裏還是山野間獨一家的野店,不使勁宰客就不錯了,怎麼會給客人便宜佔。
有小廝端着酒菜上來,蘇合悄着取出銀針,放在菜裏,銀針變成蚯蚓在菜餚裏鑽動一陣,並無異樣。
菜色香味俱全,酒也香醇爽口。
牛至撕開一條油汪汪的燒雞腿遞給蘇合,蘇合搖搖頭,先喝了一杯酒,烈酒燒喉一線入肚。
幾人開始掄起筷子。
一路上雖然山間野味也沒少喫,但是這種像模像樣的用餐,還是離開春仁堂後頭一回。
玉竹吃了兩口,動作慢下來。
蘇合問道:“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覺得這菜的味道里,有些泥土氣。”玉竹是做飯的好手,對於食物感知比別人多一些。
其他人表示很香,山間的飯菜帶些泥土氣也正常。
又喫過一陣子。
蘇合心裏越覺發得不安穩,便打算喫過飯就離開,有些後悔進入這樓子裏來。
“牛至,可曾數過方纔客人的數目,還有香暖樓人的數目?”
“管全場的老鴇子一個,院子裏接待有六人,大堂內招待有九個姑娘,小廝十三個,二樓瞧不見。”
“可曾見到有客人下樓?”蘇合繼續小聲問道。
“只見有人上去,沒見有人下來。”牛至回答。
又有客人醉了,被姑娘攙扶着上樓。
兩人對話之後,讓人覺得這裏確實有些問題,飯也喫完了,到底是留下過夜,還是立馬走人,都等着蘇合說話。
這時候有絕色女子罩着薄紗面罩,坐到中間的圓凳上,身姿優雅地撥弄起懷中琵琶。
清脆圓潤的聲音壓下了杯盞的碰撞,玉珠走盤,叮噹深淺響動,讓人漸漸陶醉,沉靜。
“塵世惱人多憂,步子忙,爲銀幾兩。也把姑娘看心上。流年過,伊人卻,忘了郎。”
女人嗓音哀婉,讓人雙目迷離,彷彿勾起心事重重。
蘇合感覺頭腦昏沉,心道不妙,果然黑店,連忙從袖子裏取出師傅曾煉製的百解丹,悄悄放入酒罈裏化掉,然後讓衆人喝下。
在場的外來客,一個個在唱詞裏陷入夢幻,偌大的廳堂裏,只有吟唱之音。
那彈琵琶的女子,反覆唱着詞曲,手上彈動琵琶動作加快。
這時候蘇合猜測飯食酒水裏應該是下了幻藥,只是催發藥性的是琵琶曲,這種手法頗爲高明,他心道學會了,以後沒準用得上。
“天上宮幾所,金滿堂,紅袖霓裳。何不醉酒來疏狂。天上牀,伴霄娘,夜成雙。”
一曲《夜遊宮》唱了幾個來回,在場的人全部倒下。
有小廝將麻布搭在肩上,扛起人就往樓上去。
蘇合也隨着最後一撥人,讓同伴們佯裝醉倒。
可是卻沒能躲過彈琵琶女子的眼睛,那女子抱着琵琶回到樓上,沒過一會兒又下來了,徑直走到蘇合等人身邊。
“這位郎中,我家主人有些心疾,想請您上去瞧瞧。”
蘇合知道再裝下去也沒意義,既然入了虎口,算是自己江湖經驗淺薄,只好硬着頭皮去診病。
他將自己的醫幡與醫鈴帶上,還有箱籠也背上,交代了同伴幾句話,然後就跟着搖曳女子後面,登樓。
二層樓不高,深深淺淺九步一轉,再上九步,入了高處,女子回頭看蘇合一眼:“到了。”
蘇合見女子在雕花門上輕敲兩下:“主人,那大夫來了。”
裏面沒聲音,門卻無聲開啓。
蘇合深呼吸一口氣,邁步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