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旭堯目光落在那羣人身上：“我曾經和他們說過，逃出去不如留在城裏，他們說……”
他說到這裏沒說了，姜三健回頭看向他，對方一直喜歡的笑容還在，可眼中卻只剩下悲傷。
姜三健收回目光，抿緊脣，堅決不要說話，不然說多錯多。
姜歲歲腳下不停，繼續朝前走，她知曉南旭堯讓大家留下來時，百姓們會說什麼。
不走留下來，南大人，你給我們喫的嗎？
南大人，你讓我們留下來，你會給我們喫的嗎？
南大人，我想留下來，你可以給喫的我們嗎？
南大人，朝廷會管我們的對嗎？
南大人，我不想投靠親戚，我只想着一路走過去，都能有喫的。
南大人，留在這裏餓死，不如去博一博，也許到別的鎮就有糧了呢？
姜歲歲微眯眼，讓自己的情緒不要暴露太多。
百姓們只想活着。
南旭堯確實是個好官，如果割他的肉能讓百姓吃了一輩子不餓的話，他都會割的吧。
姜歲歲與這羣人持平，看向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你們要去哪裏？”
少年眼裏無光：“不知道，一直往前走，你也是去逃荒的？”
姜歲歲搖頭：“不，我相信南大人！”
少年怔了怔，不知道怎麼接話，往家人方向靠了靠。
一個婦人看向姜歲歲，苦澀道：“我也想相信南大人，可是上次南大人已經給咱們發過糧食了，他現在沒有糧了，我們知道的。”
“對啊，南大人是個好人，可好人並不代表着他有糧食。”
“城裏那些員外爺們有糧，我知道，有人去員外爺那裏乞討糧食，結果被打斷了腿。”
“南大人昨天還帶衙役上門求糧，員外爺就問南大人，他若是把糧給了百姓喫，那他們一家喫什麼。”
“是啊，我們都知道南大人是個好人，他是好人啊。”
少年有點怒氣：“南大人用銀子和員外們換糧，員外們都不肯，說現在這個時期，用金子也不換。我們也沒說要搶他的糧，只是換他的糧，讓我們渡過這個災難期，他們都不肯。”
其他人也在那裏說着：“對啊，沒有說讓員外們白給糧我們，我們沒有錢，但可以用勞力換取糧食。”
“我們的乞求對於員外們來說，確實不合理，但我們真的會用我們的雙手爲他們做很多事。”
少年等人含淚控訴着，員外家有許多糧食，喫到長蟲發黴，他們也不會拿出來給老百姓們喫。
老百姓們也沒說白喫他的糧食，都說了用勞力給他們換取，只要渡過這個災難期，後面還可以繼續給對方換勞力。
可是，老百姓想的事，員外們現在卻是不想的，現在的他們不缺，也就不需要勞力，所以不需要。
他們只要保住自家人就好，至於大米喫到長蟲發黴，那是他們的事，他們願意，你不能因爲他們不想拿糧食出來，就控訴他。
如果是他，先搶再說，瞧不得這些用理上路的人。
這個時候講什麼道理，直接衝就對了，保準員外爺們嚇的屁滾尿流，雙手捧着糧上前來求着你趕快走。
南旭堯苦澀一笑，這個方法他可以做，但是他不能做。
他記着他的身份，如果他一旦做了，事後爆發出來，朝廷更加危險，說皇子可以隨意搶殺，那時有百張嘴也說不清。
而且，還會被父皇以及太子哥哥，誤以爲他有造反之心。
那時，他的母妃，他的外祖家，還有站他這一隊的人，都將活不成。
跟着他的那一幫子兄弟們，也將活不成。
他不能因爲一時心軟善良，把自己的親人朋友，都推到鍘刀之下。
他可以被流放，可以被忌憚，但他不能被蓋上造反的帽子。
他也有他的難處，只是眼前之人不知曉罷了。
姜三健瞧着他這苦澀而又苦情的樣子，一臉嫌棄：“走走走，看你那樣子就讓人嫌棄的不得了，不想看到你。”
南旭堯被推的後退兩步，百姓們也只是輕嘆一聲，並未替他說話。
說什麼呢？
說什麼也抵不了沒糧食的過錯。
姜歲歲靜靜的聽着他們的控訴，聽着他們的憤怒，看着他們的苦楚，看着他們的眼淚，看着他們的無助，看着他們的不捨。
這些人發泄的差不多了，又都說南旭堯的好，都說他是好官，說完後，還得推起獨輪車，帶着家人出城，在這裏沒出路，他們得自尋出路。
有人出城，也有人進城。
一個用布包扎着頭髮的婦人，低着頭弓着腰，拉着一輛板車，板車上躺着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以及被子衣物，還有鍋碗，七七八八的東西。
男人手旁坐着一個兩三歲，同樣瘦弱的男孩。
男孩的手握着男人的手，腰上繫着一條繩子，繩子的另一頭綁在婦人腰上。
姜歲歲知曉這條繩子的牽絆，是婦人生怕自己在前面拉車，自己的孩子被別人抱走，所以就用繩子綁着。
可是，如果真有人想搶你的孩子，別說綁着，就算是你抱在懷裏，也照樣被人搶走。
但，這樣，也算是給自己一個安心吧。
彎腰低頭的婦人，一直勁的往前拉着板車，她的鞋磨破，腳趾頭已經露出來了，可婦人好似沒看着一般，繼續往前走。
有人出城投靠親戚，也就有人來這裏投靠親朋好友，這是每天都在發生的事，再揪心這也是事實。
一塊小石子擋在板車輪下，整個板身都搖晃一下，婦人盡全力穩住板車，自己卻朝地上摔去。
離她一步遠的歲歲，迅速衝過去扶了一把：“沒事吧？”
“沒事。”婦人聲音很好聽，溫溫柔柔的，叮咚好似山泉水。
她拍拍手上的灰塵，朝姜歲歲望去，微笑道：“謝謝小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