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旁,終有身影晃動,爲寒意侵襲的院裏,頓增了幾分生氣。
對坐的二人靜默無語,各自端起窯碗,就着綿連的雨水,大快朵頤。
唯獨那熟悉的俏麗身影矮坐小凳中,兩手撐着下頜,兀自注目棋局,蹙眉沉思。
“嘩嘩譁……”
漫天雨勢,越發狂急。
“陸師姐棋力尚不如我,何苦這般費神?”
杜少卿暗自偷笑,熱情招呼:“前輩,碗裏湯汁,混入了冰冷的雨水,怕要失了好些鮮味、不甚爽口,且來火房慢慢用過,再來對局消遣,可好?”
“老早嗅着有股清香在院裏四溢,小子駑鈍不堪,現時才送來……吸溜吸溜,惜乎有菜無酒,總是不美……”
“哈哈,計前輩,那壺好酒可還足用?”
“你這臭手,再與老頭子尋兩壺來,嘖嘖,用以待客。”
“哈哈,晚輩儲物袋裏,好似還存有兩壺……”
氣氛這般融洽,杜少卿怎會摳搜?
昨日在青瓷坊哄來的兩百餘年的玉練瓊漿,豪氣取出了兩壺,冒着瓢潑大雨,給二人奉去。
藍衫文士輕拂衣袖,甩出了一片水簾,招來一把精美銀壺,對嘴痛飲。
計原擡頭,抓過銀壺“咕嚕嚕”暢飲,下巴有道水流,直泄如注,不知是溢出的玉練瓊漿,還是順着面頰淌流的雨水。
杜少卿偷偷打量,觀二人神色,不似仇敵,或許是昔年老友、同道?
安穩!
他心中暗喜,存着十分提防,在火房與院裏石凳間跑上跑下,眼看大煨盆裏的湯湯水水飛快見底,他一口都未嘗過,頗有遺憾。
藍衫文士放下竹筷,搖了搖手中銀壺,空空如也。
“大酌當淋漓,小酌須酣暢!小子,豈能吝嗇些許水酒?”
“哈哈,這酒,不知能否入得前輩之口?”
杜少卿乾笑兩聲,舉袖捂着自個腦袋。
如此,齊整的髮髻,也被雨水禍害得凌亂不堪,盡數溼透,縷縷髮絲沾染在他額頭上,遮掩了大半視線。
藍衫文士並非寡言少語之輩,後背挺得筆直,點頭道:“此酒不劣!”
計原白喫白喝了事,繼又弓腰駝着背,埋頭盯着棋盤。
老發,稀疏。
小院裏,雨聲轟響,暮氣卻漸沉……
“哎,二人境界莫測,也不運使術法避雨,有甚樂趣?”
杜少卿腹誹幾句,得了空閒,笑着喚道:“夫人,可願去火房避雨?”
陸安晴坐於矮凳上,大好曲線玲瓏起伏,直直注目棋局,眼眸一瞬不瞬。
近在咫尺,築基中期修士豈會充耳不聞?
杜少卿頓時覺知了異樣,心中一跳,探手就摟了過去,“大夫人?”有宣霞絳綃寶衣,陸師姐渾身不沾滴雨,當真是香暖融融。
陸安晴香肩微晃,兩眸這才稍轉了轉,弱聲道:“夫君,妾身好是睏倦……”
杜少卿聽語聲裏滿是疲憊之意,偷偷瞟向石桌旁。
對坐的二人,或是面無表情沉思、或是捻鬚皺眉,無人在意身周的動靜!
“嗯……”
陸安晴軟軟靠在他懷裏,輕應一聲後,已是氣息悠悠。
竟然甜甜睡去!
築基修士,大道之基已成,遠超凡俗中人,三兩月不歇本也無礙。
紫荷居的幾位築基道侶,即使整宿與他廝混,少有筋疲力盡之時,稍覺倦意,閉目假寐片刻,又能恢復光彩照人。
“昨夜,陸師姐僅摻合了半場,何以這般犯困?”
杜少卿腦中飛轉,擁着佳人到了火房,將各處飛灰,晃悠悠擦乾抹淨。
趁此空閒,他已查探了陸安晴身竅,氣府無異、真元在氣脈氣穴內流轉如常,終於放下了擔憂。
瑣事完畢,便湊至石桌旁,向對坐的二人拱手告別。
計瞎子和藍衫文士不知鬥過幾局,此局已至中盤,局面難分高下優劣,二人渾身水溼,耐着性子纏鬥,哪有空閒搭理局外之人。
“院中,出入不禁!“
杜少卿又是一喜,帶起春困玉軟的陸安晴,輕手輕腳退出了小院。
院門緊閉,那幅雨中對弈的無趣畫面,嘎然而止!
小巷裏雨幕如簾,附近或灰黑或青黃的院牆,看起來越發沉悶。
地面的青石板,滿是盪漾的水澤,踏足其上,水澤肆意淹沒了鞋面。
天公不美,一衆街坊們在各自院中躲雨,再沒有閒人會出來聚談,沾染一身泥漿。
清靜,甚好!
他緊摟着陸安晴,使出彩蝶覓花步,瞬間到了巷口大榕樹下。
密密麻麻的雨簾內,沒有幾個閒人或車馬,過路。
“咦?”
突地,杜少卿心生微異,身形霎時停滯,不由回望身後的小巷。
有重重雨簾隔絕,巷子裏甚是昏暗,屋瓦、院牆都化作朦朦朧朧,難以望清計瞎子的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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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有被人窺視之感,莫非是疑神疑鬼?”
他看向懷裏,往日流光蘊轉的眼眸,緊閉,掩住花容的薄紗未去,倒看不真切。
綿連的雨珠,落於陸安晴身週三尺,即被寶衣無形隔絕,在雨簾中撐出一小塊空隙。
此般情景,若被常人看見,定會惹出驚奇,傳之於外!
他再不多留,摟抱着佳人在城裏的大小街巷飄閃而行,偶遇路人或車馬,有漫天雨簾遮擋,皆難辨其身影。
或有些許破綻,他所經之處的雨簾,微有凌亂而已。
不到一盞茶功夫。
杜少卿尋至城中那座闊氣酒樓,宣霞絳綃寶衣爲陸安晴煉化,生出的異象,外人難以掌控,自不能就此直入酒樓大堂。
他東張西望,尋了處偏僻的角落,凝神察知附近無人留意,陡然躍上了酒樓,翻窗而入。
軟榻上,陸晚雪本在閉目盤坐,睜眼看去,神色霎時一變。
“師弟,師父她?”
“大夫人並未受傷。”
杜少卿取下陸安晴的掩面薄紗,見那張花容微有蒼白、罕有顯露幾分柔弱之態,便將她輕放雕花大牀中,扯來錦被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