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突有沉悶的幾聲輕咳，被盡數掩住，不傳於外。
杜少卿吐了口濁氣，盯着牀頂紗帳，讚不絕口：“二夫人至築基二層，修爲越發高深，真是玄妙難言！”
陸晚雪鑽出錦被，烏雲散亂，擡手招來玉杯飲盡了清茶，“酒意，太濃。”
杜少卿緊摟身側師徒倆，樂不可支，奇道：“如此，也能感知？”
陸晚雪眼眸中水光盈盈，湊耳道：“待我用過雪荷堂的香丸，師弟稍作一試便知，可好？”
杜少卿心中大驚，陸師侄向來尊崇大師姐，莫非兩人私下有過討教？
此事，受一人之苦即可，豈能人盡爲之？
倒不好直直推拒，拂了佳人顏面！
他急思對策，大手撫去一處，低笑道：“讓爲夫修習這般妙術，小弟便權且一試，可好？”
陸晚雪身形急扭，嬌羞笑道：“罷了罷了，師弟自去糾纏師……大夫人。”
杜少卿暗自得意，腦中一閃，陸師姐未醒，趁此正可鑑賞一番美景，遂騰出右手，就要悄悄掀開錦被。
陸晚雪與他廝混了數年，哪還不知他心思，柔聲道：“夫君未得師……她應允，不告而爲，恐又要生事。”
杜少卿乾笑作罷，大嘴堵去研磨一番，嘆道：“她今夜好歇，小弟不必辛辛苦苦煉化靈果，雖能偷閒，倒有些空空落落。”
陸晚雪輕笑不語，緩緩湊了過去，良久，輕顫着舒了口熱氣，“師弟，待她破階，我也想試試煉化十餘萬縷真氣呢。”
杜少卿險些捂額，暗自懊惱：“千不該萬不該，將煉化三階靈果的內情，全盤告知……”
翌日，天色微亮。
杜少卿心神搖盪，靜聽雨聲肆掠了整宿，仍未忘卻惦念之事，偏頭看向身側花容。
算來，陸安晴歇息了七八個時辰，眼簾緊閉還未醒來？相處三年有餘，除了金陽穀被淨天宗邪修暗算，從未如此！
窗格不曾緊閉，灰黑的烏雲，塞滿了所有的縫隙。
雖有無限溫柔纏身，他實有些待不住，大手尋去，溫聲道：“二夫人，咱們何時啓程？”
“稍……等。”
陸晚雪微有蹙眉，緩緩施展修爲，斷斷續續言來，“師弟自去尋計前輩，我留於客房，嗯……照料……她……嗯……”
“也好！”
杜少卿點頭，起身飛快理好衣物，急急離去。
平日裏，陸安晴自持修爲，對他動輒呵斥，但有所求時甚爲用心，指點他修煉之事，更是知無不言，少有推脫敷衍。
兩人雖是道侶，卻有師徒之實。
師孃，絕無這等好耐心，修煉之初傳下師父的《一氣化陽經》，便少有過問。
三位師姐，師承於師孃，自然也是這般待遇，各自摸索着修行。
大師姐對他當然盡心，不過她生性素來疏懶，兼修道時日尚短，有時想指點他，倒說不出內裏訣竅；二師姐，現今在外遊歷，已有數年未曾歸來；三師姐悟性奇高，修爲不足，短期難爲合用的幫手。
且，當日設計空泉山主屈雨泊，陸安晴仍毫不猶豫，滿口應下。
築基後期修士，在大宗門已算不俗的戰力，豈是好應付？
哄來陸孫兩位師姐，一應瑣事，再不必時時勞煩師孃和三位師姐，已是大賺。
如今陸安晴情形莫名，他心中頗爲難安……
出了酒樓，曙光未見幾縷，倒見黑雲壓城，天昏地暗，連狠狠打來的雨珠，都增添了幾分陰寒之意。
漫空的雨簾，較昨日還要稠密，街邊的房檐下瀉無數懸瀑，車馬行人往來其間，似乎覆有厚厚的屏障。
常去光顧的麪攤亦然出攤，頂起了雨棚，想賺取幾個銅板。
杜少卿再無興致與老闆娘敘舊，要了張薄餅，又去雜貨鋪換了柄灰撲撲的油紙傘舉着，一路穿街過巷，連雨簾裏偶遇的曼妙少女都無暇打望，急急趕往計瞎子小院。
不久，便尋至巷口那株老榕樹前。
平日裏語聲嘈雜的小巷，被轟響的雨聲覆沒，再難聽得各家各戶的動靜。
地上的青石板，淌流一片灰濛濛的水澤，泛出皺疊扭曲的怪異光影，令身前的小巷，非是曲徑幽深，而是亦真亦幻，似乎踏入其中，會走向未知之地。
杜少卿頓有幾分躊躇，陡然轉動手裏灰撲撲的油紙傘，甩出了一圈水練。
那圈水練飛出七八丈，落進了小巷裏，在灰濛濛的水澤上激起一陣波紋。
“滴滴滴滴滴……”
豎耳細聽，在轟震的雨聲裏，約莫可以感知。
杜少卿面無表情，深吸了口氣，舉着灰撲撲的油紙傘，擡步進了小巷。
雨意，森寒。
無數雨珠撞擊地面的水澤，濺起若有若無的水霧，環繞在他身周，若非他是修士，斷然無法察覺。
除此，無異！
他舉着油紙傘，緩緩步至計瞎子小院，往日數息可至，此刻花去了半柱香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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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輕喚一聲，稟明瞭院中主人，伸手推開了院門。
面色，微有詫異！
映入眼簾的，仍是冒雨對弈的兩道朦朧身影，一葛衣、一藍衫，一佝僂、一端挺……
而石桌三尺開外，昨日陸安晴香軀光顧過的矮凳，竟還坐有一道恬淡而幽雅的身影！
“吱、吱吱、吱……”
三人頭頂，那爬有青藤的竹架，歷經一日暴雨摧殘，搖搖晃晃，還未倒塌。
杜少卿滿面笑容，避開那恬淡而幽雅的身影，湊至了石桌旁另一邊。
他暗運真氣，油紙傘傘柄雖是竹製，也穩穩陷入了青石桌面，可替二人擋住綿連的雨珠。
從昨夜受人尊重的杜先生，化作院裏的雜役，身形極爲流暢，沒有半分別扭。
計瞎子不知與藍衫文士鬥過幾局，這局已至中盤，棋面與昨日那局相似，一時難分高下，唯有纏鬥而已。
陸安晴昨日觀棋局，尚酣睡，未醒。
他看過兩眼，也不找死，轉身就去了火房。
餘光一瞥。
矮凳上靜坐的婦人，渾身不染片雨，非是凡俗中人，必是女修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