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在紅樓改氣數 >第二百三十一章 英雄血歌殘闋
    嚴焱不是一個人。

    這一羣人都和嚴焱一樣,一直在眼巴巴地等待着。

    就好比有個腦子秀逗了的瘸子,非要在萬衆矚目之下的獨木橋上連翻一百個空心跟頭,那麼大家的期待,無非是他什麼時候掉下來,以及掉下來之後能摔多慘。

    一開始,大家常規性地期待着賈璉狼狽逃走。

    看賈璉被嚴焱死活拉住,大家又進一步期待看到他想逃走而不得的狼狽。

    再後來,大家期待升級,都覺得他今天要是不當衆丟醜,做出什麼令大家捧腹噴飯的“大作”來,都對不起這一羣全國頂尖頂尖高材生、個個都像餓死鬼看燒雞似地盯着賈璉這份丟人勁兒。

    甚至在大家的想象裏,賈璉應該在被逼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之時,不是說出“嘰嘰喳喳幾隻鴉,明早個個爛嘴丫”的可笑狗屁詩,就是捂着肚子尿遁、屎遁都要使出來了。

    一想到朝中榮國公的嫡傳襲爵後人、三品順天府知府大老爺在“鶴山書院”丟盔卸甲的故事,將隨着《林泉詩集》一道傳遍天下,從此在坊間傳爲笑談。那該是多有趣的事情,衆人更加期待,賈璉在衆餓鬼眼裏,就變成了燒鵝。

    纔剛滿十二歲、就已經奪得臨平案首的那個學生年紀最小,因爲一直目不轉睛看着賈璉,悄悄嚥了口涎水。

    .

    但賈璉卻似乎完全意識不到他自己正在危險之中。

    這個紈絝子弟不管是在被嚴焱拉住之前,還是在被拉在曲水流觴邊上坐下之後,都完全沒有要逃走或者溜走的意思。

    他倒是隨遇而安,來都來了,那就該品茗就品茗,該賞景就賞景,別人彈琴,他就聽琴,別人吟詩,他就聽詩。一邊點頭,一邊還不忘了多喝兩杯便宜好茶。

    書友先生一問,他就連誇山間泉水清冽,別說濟南趵突泉、鎮江金山泉、無錫惠山泉和杭州虎跑泉,就是京城玉泉山的水,都不比此處水好,沏出的明前龍井茶特別甘醇——來,再來一杯。

    書友先生是個厚道人,並不想讓賈璉難堪出醜。

    他原本的意思,是想讓賈璉先回去,當然最好是此事就此作罷,若他還要堅持,自己再另外尋個託詞,宛轉回掉此事,大家都不傷顏面。

    偏偏這糊塗油蒙了心的紈絝子弟一副全然不知死活的德行,看得書友先生同情心大起,一見酒杯順流而下,正正好好停在了賈璉面前,心中不免“咯噔”一下:

    噫籲嚱,危乎險哉!

    這要是真把賈璉撂在旱地上,那難堪的可不止是這小子一個人啊。

    書友先生還沒來得及開口,已經在心裏摩拳擦掌半天的嚴焱已經迎頭而上,從水中撈起酒杯,舉向賈璉面前,笑道:

    “哎呀!‘水濱祓禊除不祥,流波泛酒送羽觴’,這小小一杯酒,可除災禍、去不吉,賈公子不可不飲。”

    賈璉剛剛接過酒杯,卻被嚴焱又一把按住:

    “賈公子,此間雖無絲竹管絃之盛,然一觴須有一詠,否則不足以暢敘幽情啊。”

    賈璉聽他這文鄒鄒的一番話,能猜出大概意思是說“必須作詩!”便笑道:

    “我又沒說不做,嚴大人忒厲害了,我這裏也快被大人‘一烙鐵燙平’了。”

    他這一句玩笑話,說得在座所有人的臉上都是一僵。

    都是念了一肚子聖賢書、要以德政“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文化人,結果——姑蘇城“一烙鐵燙平”,真夠打臉的。

    .

    書友先生見此情景,趕忙笑着打圓場:

    “當年榮、寧二位國公乃是靠軍功起家得的爵位,門生故舊遍佈各地軍中,如今賈公子的父親承襲的還是一等將軍的爵位,想來賈公子家學淵源,也是武藝大於文采吧?”

    書友先生親自給賈璉搭好了梯子,所有人都認爲賈璉但凡不是個傻子,都應該就坡下驢,趕緊說“是啊是啊,我平日裏多練習弓馬,作詩委實不在行”。

    嚴焱已經了下定決心,只要賈璉這麼說,自己是無論如何也要讓賈璉舉石頭、練趟拳,反正這個紈絝子弟今天是必須得在這裏栽個跟頭。

    .

    賈璉也真不是一個人。

    至少,他肯定不是一個普通人。

    他隨便一句話,就能讓在座的所有人都又是失望,又是期待。

    所有人,都在他掌心了。

    他說:

    “我確實不擅作詩,不過倒可以寫一首《憶秦娥》,如何?”

    他竟然沒順着書友先生給他搭好的梯子逃出生天他!

    而且,他還要不知死活地當衆吟詩作詞!

    這別是個傻子吧?

    還是個不要臉的傻子!

    原本以爲他還能湊合寫個打油詩就不錯了,他還要寫詞?

    雖說唐詩宋詞並稱,但誰不知道,唐詩無論從規模、氣度、思想,還是格律、形式、內容都遠勝於宋詞?

    那些華麗婉約的詞,不過是歌女最愛罷了。普遍檔次低,想寫出上檔次的好詞,比寫一首普通水準的詩要難。

    .

    賈璉似乎是早料到了衆人的反應,也不在乎都沒人開口接他的茬,自顧自慢悠悠起身,走向放在瀑布邊的琴桌:

    “我有一曲,正配我這詞。”

    衆人互相對視,莫名其妙。

    嚴焱已在官場浸淫,心道:

    哼,難道這個浪蕩子要彈一首什麼《多少摸》的曲子?再唱出幾句“兩個冤家、都難丟下”的豔詞?

    .

    琴聲乍起,指法極爲簡單,其聲韻竟如裂石一般!

    將衆人震撼得周身一個激靈,頓時心生肅然,竟不由得都立起身來洗耳恭聽。。

    方纔還古雅悠遠的瑤琴,此時被賈璉白皙修長的十指,彈出了錚錚的金石之聲,動人心魄。

    隨着琴聲,賈璉朗聲誦道:

    《憶秦娥》

    英雄血,大江東去歌殘闋。

    歌殘闋。

    斷碑題字,古苔橫齧。

    風雷電閃鳴金鐵,誰向柳邊唱風月?

    唱風月。

    千秋淚盡,聲聲早遏。

    .

    最後一個字念罷的瞬間,琴音頓止,只留下瀑布的泠泠水聲。

    .

    這慷慨激揚的詞句、鏗鏘澎湃的琴聲,將在場的幾十人都震撼得不能言語,彷彿如見天人一般,呆呆望着賈璉。

    彷彿他身後飛花濺玉的瀑布,正是他周身的飄渺仙氣,而瀑布上騰起的彩虹,正是他頭頂的七彩佛光。

    這……這是個紈絝子弟?

    嚴焱大人說得對啊,他真的是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真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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