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管不着別人家是不是這樣,但至少對於自己家,賈璉一直是這麼認爲的。
但之前的王熙鳳顯然並不這麼認爲。
本來既是門當戶對、又是青梅竹馬的一場婚姻,賈璉有世襲的前程和機變的聰明頭腦,王熙鳳有豐厚的陪嫁和出衆的管家能力,這樣的開頭,後面本該都是郎才女貌、從此過上沒羞沒臊的幸福生活的故事。
但結果愣是被王熙鳳折騰成了蘭因絮果。
她仗着孃家有權有勢,又仗着得到太婆婆賈母的喜愛和姑媽兼嬸婆婆王夫人的信任,把自己的丈夫當成了“征服對象”,無時無刻不想死死壓制住賈璉,360度無死角地監控賈璉。
原主賈璉自己雖然確實遺傳了他親爹賈赦的“好色”毛病,但除此之外,其實也還算是個“老實人”。
自打王熙鳳一進門,立馬就打發掉了侍奉賈璉多年的身邊丫頭,就連王熙鳳自己帶來的四個陪房丫鬟,也被她折騰得死了兩個,轟出去嫁掉了一個,唯一剩下的平兒,也不過是個擺設,一年也不許賈璉碰一回。
結婚數年無子,原主賈璉也都忍了。哪怕是作爲榮國公的正統繼承人,他必須得有兒子,否則在家族中就要受到譴責。
但原主賈璉還是寧可委曲求全,也不願和鳳姐起正面衝突,從來不提納妾的事情。偶爾出去偷個腥,也絕不禍禍良家女孩,都是找有同樣願望的已婚熟女,而且先給錢,後辦事,彼此都滿意。
但鳳姐覺得還不夠。
她不停地越界,爲了能得到更多利益,老把手伸向她不應該管的領域。而且不管當着家人還是外人,她都很喜歡傾軋賈璉的感覺,完全不顧及賈璉的顏面。
至於賈璉的感覺有多憋屈,鳳姐渾然不覺,或者說,渾然不在乎,仍舊得寸進尺。
她只顧着縱情享受自我膨脹、傾軋一切的快感。
王熙鳳一直認定她無所不能,所以她得意就會忘形。
她以爲有了錢就能拿捏住賈璉的一切,所以她不介意把事情做絕。
她覺得她活得很痛快,她認定她不需要給別人留有餘地和給自己留有後路,她只要一直橫衝直撞,一切都得給她讓路。
她不知道當那個一直妥協、一直退讓的人,在終於退無可退的時候,就會“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她也不知道,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情,不是一個人和一條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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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輕輕拍了拍王熙鳳的後背:
“傻子,你真的以爲這個世界上,會有永遠的同盟嗎?
人家想撕毀同盟協議的時候,連個招呼都不會跟你打的。”
“可……可她是我姑媽啊……親姑媽……”王熙鳳的聲音已經有些嘶啞了。
“我們王家人都是一條心……永遠也不坑自己家人……這是從小我爹就告訴我的話,我姑媽也都這麼說。只有我們王家人齊心,王家才能越來也興旺……王家興旺了,王家人才榮光。”
賈璉真服了,這王家是什麼家風?從小給孩子這麼洗腦要幹嗎?
“那你現在明白了?你姑媽如今還不是坑了你?你孃家就算再威風,等你被休回孃家,你的日子能好過?”
“休回孃家?”王熙鳳陡然推開賈璉,聲音也陡然尖利,“你說什麼?你想休了我???”
“你以爲這不可能嗎?
你姑媽不就是希望如此嗎?
你姑媽黑掉了你放賬的銀子,不就是想讓你拿不出來府裏各人的月錢和蓋園子的工程款嗎?
給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你用‘官中’的錢放貸斂財、歸爲自己所有,做實了你私蓄家財,逼着你滾回孃家,這不就是‘休妻’嗎?
何況,如今又是給你的親姑媽發現了你的‘盜竊’之事,你王家也無可話說,你自己想想,你回到孃家會不會有好日子過?”
王熙鳳眼中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
她不是傻子,她知道賈璉說的都是實情。
可她不甘心:
“我已經用嫁妝換了銀子,補上了那些窟窿。”
賈璉冷冷道:
“按照‘七出’裏頭,就算拋開‘盜竊’這一條,你至少還犯了‘無子’、‘嫉妒’兩條,又無‘三不去’的法定免休情形,我絕對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休妻再娶。
這世上,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沒有永遠的同盟,也未必有永遠的婚姻。”
王熙鳳的身子瑟瑟發抖,但她還是努力挺了挺腰背,瞪了瞪眼睛:
“你……你真的敢?”
這個傻婆娘,永遠老以爲她的強硬能搞定一切。
賈璉的語調更加冰冷:
“你到現在都還以爲我之前對你的一再容讓你,是因爲我懦弱?”
王熙鳳的手也開始抖索。
她的確曾經一直相信賈璉是怕她的,更是怕她們王家的。不管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賈璉連個屁也不敢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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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後來,自從賈璉從姑蘇回來之後,她能夠感覺出賈璉的變化。雖然他仍然從不口出惡言,但他的淡定和堅定,讓王熙鳳心裏沒了底。
可王熙鳳就是王熙鳳,她還是不願意相信賈璉敢“造反”,她更願意相信那是賈璉爲了面子在裝腔作勢。
但今天,王熙鳳的自信瞬間崩塌了。
她已經完全沒來由地相信:賈璉是真的敢的。
莫說壓制賈璉,她甚至已經能明顯覺出是自己完全被賈璉壓制了,她無力再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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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的眼神開始閃爍,不敢再去與賈璉對視,漸漸地,她的目光低垂了下去。
賈璉繼續道:
“我讓着你,是因爲我比你懂得珍惜。
此前每每遇到你不講道理的時候,我都會讓自己想想你的好,給你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我一直以爲,你只是一時沒想明白,過後總歸會想明白。
上回我跟你說,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你算計來算計去,只算計瞭如何能多些威風權力,如何能多得些銀子好處,如何讓多些人服了你怕了你,又有哪一點子心思用在了咱們的情分上?”
“可……可不可以……不要……大姐兒還小”
王熙鳳的身子抖得像寒風裏的樹葉子。
她輸了。
直到此時,鳳姐才忽然明白過來,她的三品誥命的榮光,賈府掌家奶奶的威風,她的那些財富,那些體面,都與眼前這個男人休慼相關。
一旦她被休棄回到王家,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甚至,連臉面也沒有了。
不管王家人是否嫌棄她,她也再沒臉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