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尋不到生計,削尖了腦袋往榮國府裏巴結,原本不過期望能得點零碎小活兒就滿意了。
如今得到賈璉的提拔,做了榮國府的大總管,實在是意外之喜。感激之下,做事自然是相當勤勤懇懇。
此時一聽賈璉問話,賈芸連忙趕上來,恭恭敬敬答道:
“回璉二叔的話,這琴不是賴大家的。
今兒一大早,璉二叔忙着去接書友先生,我趕着來書院這邊,等着收樂器行送來的古琴。
上回二叔吩咐下來,說要給書院裏頭預備五十張上好的古琴,絕不要次貨。
我親自找了京裏所有的樂器行,只要他們行裏最好的古琴,結果只湊了十七張好琴。
不得已,就讓採買的人去找了牙行,讓他們代爲尋找。今兒一大早天還沒亮,就有牙行的人說古琴齊了。
我趕着跑來,牙行的人一下子送來了四十五張古琴,說都是上好的。
我問他們,不是說好讓他們找三十三張就好,怎麼多了七張?
牙行的人說他們原本也只找到十二張琴,正發愁湊不齊數兒,昨兒晚上忽然就有人給他們送了三十三張好琴過來。
我也覺得蹊蹺,就問牙行的人什麼價錢,牙行的人說不光那三十三張琴是已經付過了錢的,就連牙行自己找到的十二張琴,昨晚那人也直接付了錢。
他叫牙行的人一大早就趕緊來送琴,還特意說,其中有一張琴是最最頂尖兒的,千叮嚀萬囑咐說千千萬萬要小心可別磕了碰了。
我也不懂古琴,就想着這必定是最好的,就放在這正廳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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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一皺眉,心中很是疑惑:
“這麼珍貴的琴,肯定便宜不了。
誰付的錢?付了多少錢?”
賈芸搖搖頭:
“我也問了,是什麼人又送琴,又付錢的,牙行的人不肯說,只說是位‘貴人’。”
“貴人?”
賈璉這幾天還在忙着省親的事情,腦子不自覺地閃出了“周貴人”三個字,於是便順口說了句:
“宮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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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喲我的世侄誒,你說說你怎麼跟小諸葛一樣,一猜就中!
真是什麼事兒也瞞不過你,你可忒本事了!”
就那一聲讓人渾身過電一般肉麻的“唉喲我的世侄誒”,賈璉瞬間就明白了:
是他!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
只要這個老太監套近乎能這麼肉麻。
果然,一身便裝的戴權只帶着個隨身的小太監,從二門外一腳跨進來,朝着賈璉大步走過來,笑眯眯、樂呵呵、喜洋洋,像吃了喜鵲屎一樣。
這戴權可不是罵小刁那種級別的,他可是伺候了太上皇幾十年的貼身老太監,連當今皇上看見他都不敢繃着臉。
這樣的位高權重、人精兒似的老太監,回回見了賈璉都跟笑得跟開花兒饅頭似的,賈璉也不能不解風情、不懂人情啊。
賈璉趕忙也笑着大步迎上去,正要行禮,被戴權一把扶住:
“唉喲快別這麼着,咱們自己爺們兒,幹嗎還這麼客氣啊?”
賈璉在心裏一咧嘴:
我知道不應該歧視殘疾人和性別轉換人士,可您老人家這句“咱們自己爺們兒”,我怎麼聽着這麼彆扭呢?
你不會是也老惦記着把我也一刀之後拉到宮裏跟你湊一家子吧?
心裏吐槽,賈璉臉上還是笑道:
戴權一搖頭一擺手,眉花眼笑道:
“唉喲哪兒是什麼‘大禮’啊?小玩意兒,小玩意兒而已。
何況,這禮也並不只是給世侄你的,這也是我對鶴山書院的一點子小小心意。
你別看世伯我是個沒什麼學問的,可我是真心欽佩有學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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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老太監,每回一見面都是又肉麻,又送禮,一送禮還就是一車一車的。
這回他又特意跑來送禮,看來必定另有深意。
反正人家來了,主人不能虧了禮數,賈璉便趕忙將戴權迎到廳上待茶。
一進屋,卻見書友先生已經不在屋中。
原來書友先生聽外面有客人來,便自行從廳後逛去園子裏了。
戴權見書友先生避開,也不強求,只和賈璉說些套近乎的閒話,賈璉便也隨着他東拉西扯。
直到說到書院的匾額,又說起了老宰相姚謙之,戴權本就笑眯眯的眼睛更眯成了一條縫:
“唉喲我的世侄誒,頭前兒我說過的話,這下子可得打嘴都收回來了。
我說你‘不是科舉出身,本來頂天了也就只能做到三品閒職。如今給你炙手可熱的京城知府這個正三品官職,那可是破天荒的事情,再難往上了’。
嗨喲我那是矬子婆娘——見識低,
小鬼沒見過大饅頭——見識小,
門縫裏看大街——眼光窄,
井底的蛤蟆——眼界淺,你別跟我計較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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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看着眼前這位坐在井底門縫裏的婆娘、小鬼、蛤蟆,一肚子的莫名其妙。
這老太監這麼下本錢說好話給我灌了一肚子的“迷魂湯”,啥意思?
他上回跟我說這話,不是他在姑蘇替太上皇來勸我對揚州鹽政不要再折騰,“見好就收”,這才特意追到鶴山書院給我送禮?
送得直接把人家肉鋪、書店、文具行,三個鋪子直接給我“平端”過來了。
那時候又趕上下連陰雨,鶴山書院根本沒那麼多庫房,雖說最後書友先生倒是沒跟臘豬、風雞睡一屋裏,可也把書友先生的臥室裏堆得滿滿當當全是硯臺啊墨錠啊,還有一摞子一摞子的書,搞得書友先生每天晚上回屋睡個覺都得上躥下跳、翻山越嶺、閃展騰挪才能爬上牀。
今兒他又跑來送禮,又說要收回那些話,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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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權卻還繼續說道:
“我上回說的那些話,雖不中聽,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科舉一事,本就是爲國家選拔官員而設,朝中文官,都是由科舉而來。
本朝雖沒有‘非科舉者勿得與官’的說法,可不經科舉上來的官員,得不到文官集團的認可,就算不是虛職,也絕難得到好職,而且,三品也一定是到頂了。
能像世侄這樣的能人,那可真真是少之又少了。
你雖然沒經過科舉,可如今卻是‘鶴山書院’的副山長,又成了天下聞名大儒書友先生的忘年兄弟,還得了老宰相大人的青眼有加。
嘖嘖,你這是多大的本事啊!
有了這些資本,那些文官清貴別說誰還敢阻止世侄升遷,只怕還要爭着搶着保舉世侄呢。
現在可別說三品到頂了,一品入閣都沒問題啊。
世侄啊,你這未來的前途,真真兒不可限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