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管事自然認識林安成,若是以往趙縣令還在,他未必會有多殷勤,但如今趙家已今時不同往日,管事的腰桿也直不起來了。
聽林安成說要見趙夫人,管事也不敢拿夫人還在臥牀養病之類的話來搪塞,通報之後,恭恭敬敬地將林安成請進了寢房。
剛進門,林安成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草藥味。
裏間的牀榻用紗簾罩着,只能隱約看到一個臥着的人影。
“咳咳,林大人,未亡人有恙在身,不能起身相迎,若有冒犯,還望海涵。”
“趙夫人不必多禮。”林安成抱拳道,“趙大人爲官公正,一心爲民,如今卻慘遭毒手,林某也是萬分悲痛。只是斯人已逝,還請夫人節哀,保重身體。”
“未亡人代先夫謝過大人。不知大人駕臨寒舍所爲何事?”
“林某這次冒昧來訪,是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一下夫人。”
“林大人請講。”
“不知案發當日趙大人是爲何事前往聶府?”
紗簾後面沉默了一下,隨後纔有聲音傳出來:
“林大人爲何會有此問?”
“不瞞夫人,林某這幾日回想此案時,卻發現諸多可疑之處,因此懷疑殺害趙大人的真兇,恐怕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紗簾後傳來一聲驚呼,“林大人某要開玩笑!那聶小倩不是已經當庭認罪了嗎?真兇還能是誰?”
“夫人也認爲案發當日,趙大人是意欲強;暴聶小倩不成,才反被其殺害?”
“當然不是!”趙夫人當即否認,“先夫也是飽讀詩書,知禮明節之人,怎會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強;暴之說,定是那聶小倩污衊之詞!”
“林某也不認爲趙大人會做出如此禽獸之事,所以纔想查清楚案發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聽聞此言,趙夫人的語氣和緩了一些:
“感謝林大人仗義執言,只是此事涉及先夫……些許私密,未亡人一時難以啓齒。”
林安成聞言精神一振,連忙苦口婆心地勸道:“趙夫人,我能理解您的苦衷,但如果您不想讓殺害趙大人的真兇逍遙法外,還請如實相告。”
趙夫人再次沉默,片刻後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便將房內的婢女都趕了出去,隨後單獨對林安成道:
“林大人,不知您是否曾聽聞先夫有納聶小倩爲妾之意?”
“有所耳聞。”
紗簾後傳來一聲嘆息,隨後就聽趙夫人幽幽道:
“想必林大人也知道,那聶小倩生的花容月貌,清麗絕倫,就連未亡人見過一面後也驚爲天人,更何況男子。先夫便是對其念念不忘,明知以她聶家嫡女的身份不可能給一個七品縣令做妾,卻還是向聶家提親了。
“聶家一開始也沒有明言拒絕,這倒不是他們真的在考慮要將聶小倩嫁給先夫做妾,而是因爲當時給聶家提親的人家實在太多了,聶老爺自然不急着拒絕,只是想着等從容挑選完良婿,再將其他人家一併拒絕。
“不過,就在旬日前,聶老爺終於還是正式回絕了先夫,說已經爲聶小倩選好了良人……”
聽到這裏,林安成插嘴問道:
“不知聶老爺最終決定將聶小倩嫁與何人?”
“是董家長房嫡子董靈瑞,此子是去年秋闈剛中的解元,聽說馬上就要前往京城參加會試,這纔在成行之前求娶聶小倩爲妻。”
在他看來,董靈瑞跟聶小倩確實堪稱男才女貌,天作之合,難怪聶老爺最後選了他。
要知道,所謂解元,就是鄉試第一,而且還是在大周文華匯聚之地——江州取得的解元。
這大概就相當於現代JS省的高考狀元,妥妥的學霸。
這樣的人物將來高中進士是十拿九穩之事,甚至狀元也未必不能想,前途不可限量。
此人願意在參加春闈之前提親,也確實是誠意十足,否則等他金榜題名之後,恐怕就是京城世家大族爭搶的乘龍快婿了,非是聶家所能高攀。
“趙大人聽聞此事後應該也偃旗息鼓了吧?”
“不錯。先夫自然知道自己爭不過董靈瑞,便熄了納妾之心,爲此還消沉了幾日。不過,案發前日,他忽然又振奮起來。”
“哦?爲何?”林安成連忙問道。
他知道,這應該就是案發當日趙縣令做客聶府的真正緣由了。
趙夫人稍稍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輕聲道:
“因爲先夫收到了宮中選秀女的朝廷公文,便想着推舉聶小倩參加,這纔在案發當日前往聶府……”
聽到這裏,林安成終於明白趙夫人爲何一開始不願說出此事了。
因爲這確實有些難以啓齒。
聶小倩已經定下婚約了,雖然還沒有成婚,但這個趙志想在此時推聶小倩入宮選秀女,還能打的什麼好主意。
不就是抱着“我得不到,你也別想得到”的陰暗心思想破壞這樁婚事嘛。
一來打擊“情敵”,二來嘛,若是聶小倩真的得了聖眷,他作爲推舉之人也能得到賞賜。
可謂一石二鳥。
但這手段……
真不是君子所爲!
不過,難道就因爲此事,聶之淳便跟趙縣令反目成仇?甚至到了當場拔刀相向的地步?
也不至於吧。
首先選秀入宮未必就是壞事,以聶小倩的容貌,若是真得了聖眷,聶家說不得就因此而飛黃騰達了。
而且,聶小倩和董靈瑞的婚事應該還只是兩傢俬底下的口頭約定,還未來得及正式公開,否則原主不會沒有相關的記憶。
既然如此,就算聶家反悔,董家也頂多私底下有些怨憤,不至於鬧得不可開交。
這樣看來,聶之淳還是沒有殺死趙志的動機啊。
林安成發現自己又走進了死衚衕。
“林大人,推聶小倩入宮選秀女一事其實還未定下,所以……”
林安成知道趙夫人在擔心亡夫的名聲,便立刻道:“趙夫人放心,此事林某不會胡亂外傳。”
趙夫人明顯鬆了口氣,隨即又問道:
“林大人,未亡人已將各中緣由如實相告,不知您可曾看出什麼蹊蹺?”
林安成輕咳兩聲,有些尷尬道:
“夫人,此案尚有諸多疑點,等本官查個水落石出之後,再與您細說。”
“那就有勞林大人了。”
辭別趙夫人,林安成心事重重地離開了趙府。
上了馬車,他思索了片刻,便對車伕吩咐道:
“去聶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