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陽瞪着眼睛，一臉不敢置信，“兄，兄長你要告假回家？”
“不錯。”
“可，可你纔出來一個多月！”
“哎，沒辦法，爲兄是個念家的人。”
林安陽有些無語，但還是勸道：“大周雖，雖無明文規定，但按成，成例，都是離家十年以上的官員，才，纔可以告假回鄉省親！”
“不用擔心，陸大人已經批了我的假。”
“陸，陸大人糊塗！”
“二郎若是不想回去，可以留在郭北縣，反正爲兄一兩個月後應該就會回來了。”
“我，我自然也要回去。”
“那不就行了。”林安成聳了聳肩，不再理會弟弟，轉而對丁香道，“儘快收拾行李，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
“可是時間太急了呀，怕是有點來不及收拾。”丁香愁得小臉都皺成了一團。
“那就明日午後走吧，你也不用收拾太多東西，我們輕車從簡，快去快回。”
“好的。”
獨自返回後院，林安成小聲呼喚道：
“小倩？小倩？”
“公子，您是要回鄉省親嗎？”
“你已經聽到了啊，是的，我準備明天走。”林安成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其實這樣的問題對於這個時代的女子來說，已經是一種頗爲露骨的邀請了。
這基本就是私奔啊。
當然，聶小倩畢竟已死，倒不用再受禮法約束。
不過，這樣的問題，總歸是會讓女孩子家爲難的。
所以林安成又畫蛇添足地補充了一句：“嗯，我是想，路上我們可以共同參悟《不動明王無生經》。”
聶小倩俏臉微紅，低下頭道：“只要公子不嫌棄，小倩願意跟着您。”
“我怎麼會嫌棄你。”林安成聽到這個答案，心中莫名地一陣欣喜。
“那就勞煩公子了，還要請您帶上小倩的屍骨……”
“哦，這個倒是不用。”林安成從懷中掏出那截白楊樹芯，“你試試這個呢。”
“這是什麼？”
“這是白楊樹芯，據說能供陰魂寄居。”
聶小倩聞言便鑽了進去，不一會兒又鑽了出來，欣喜道：
“公子，這裏面果然能夠遮擋日光，還有陰氣滋養魂魄，比我的屍骨待着還舒服。”
“那就好，你以後就住在這裏好了。”
“嗯。”聶小倩點點頭，隨即又道，“公子，既然明日就要遠行，小倩想回聶家跟三叔道個別，再祭奠一下家父。”
“好，你去吧。”
聶小倩盈盈一禮，隨即飄然而去。
林安成捏着那截白楊樹芯，在院中徘徊良久，心中悵然若失。
擡起頭，看着高大的院牆，林安成忽然又想到了那個探頭探腦，搶走自己雞腿的小女孩。
現在想來，當初她跑來林府恐怕也不是偶然，應該是慧空聽說了自己在刑場暈倒的消息後，便派了她來查看。
之後送的那枚紅果，說不定也是慧空的意思。
只是沒想到，那樣一位可愛的小姑娘，卻被仇恨矇蔽了心智，成了心狠手辣的姥姥。
不過，林安成卻也難免有些同情那楊樹精。
畢竟濟本抽取草木壽元之舉，確實是傷害了無辜。
從衆生平等的角度來說，抽取草木壽元的濟本，跟抽取人類靈魂的覺明，似乎並沒有什麼差別。
只是不知道濟本此舉，是他的本意，還是受了那詭異青眼的影響？
濟本當初那麼急着圓寂，恐怕也是帶着贖罪的念頭吧。
死亡，對他來講，或許真是一種解脫。
——————————
翌日午後。
風和日麗，微風不燥。
縣城北郊，林安成正與前來送行的人一一道別。
“林縣丞，你可要早點回來啊！”陸寬又緊緊攥住了林安成的手，眼眶通紅。
“一定，一定。”林安成用上了點武道功力才掙脫開來。
“林大人，聶家永遠在郭北縣等着您！”聶之浩說完又湊到林安成耳邊，壓低了聲音，“小倩就拜託大人了！”
“林老弟，等你回來記得來金華找我喝酒！”鄭廣進大着嗓門嚷道。
“好的，老哥。”林安成忽然發現自己穿越後居然還沒嘗過這個世界的酒，頓時被勾起了肚子裏的饞蟲。
“林大人，您走了我可怎麼辦啊！”楊師爺哭得像個沒了爹孃的孩子。
……
應付完前來送行的衆人，林安成擦了擦滿額頭的汗，終於舒了口氣。
劉驍銳上前道：“好了嗎？那就走吧。”
他這次帶出來的衛所兵自然也是要返回應天府，所以林安成便請求與之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有勞劉大人久等，我們走吧。”
林安成剛轉身，就聽到身後的聶之浩喊道：“林大人請稍等！有百姓前來爲您送行！”
“百姓？”劉驍銳聞言一驚，轉身望去，就見縣城中果然有數十名百姓正往這邊趕來。
林安成也有些驚訝，連忙上前向百姓們揮手致意。
“青天大老爺，您還會回來嗎？”
“青天大老爺，我準備了幾個雞蛋，您路上帶着喫！”
“林青天，我在家中爲您立了生祠，今後必將日日祭拜！”
“林青天，可還記得縣學範建？”
……
林安成看着這一張張真摯熱情的面孔，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感動。
日食之際穩定人心，殫精竭慮偵破迷案，流民作亂敲鑼示警，略施小計剿滅白匪……自己在郭北縣做的這一樁樁事情，原來百姓都記在了心裏。
一聲聲感激，一個個善意，都匯聚到林安成身上。
恍惚間，林安成只覺得眉心漸漸發熱，渾身的氣血竟在不知不覺間飛速運轉起來。
怎麼回事？
林安成微微一驚。
自己並沒有站樁啊。
凝神望去，只見一道道隱隱約約的黃色絲線，從百姓身上匯聚而來，直入自己的眉心。
莫非……這便是氣運之力？
肉眼可見的氣運？
就在林安成疑惑之際，前來送行的百姓越來越多，從一開始的數十人，到上百人，上千人，而且還在源源不斷地增加着。
看着這一幕，就連劉驍銳也變了臉色，顯然是沒有料到這個年紀輕輕的縣丞，居然有如此之高的聲望。
此時的林安成已經陷入了一種玄妙的狀態之中。
周身氣血瘋狂運轉，不斷錘鍊着他的肉體。
而且，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氣息在他眉心匯聚，那顆詭異的青色豎眼，彷彿竟在發生某種奇特的變化。
內心空明之際，林安成忽然想起了當初自己詢問濟本何爲氣運時，濟本的回答——
“民心所望，便是氣運所在。”
看着眼前這黑壓壓的送行人羣，林安成忽然對這句話有了更深的領悟。
隨着時間的推移，前來送行的百姓越聚越多，到最後，恐怕小半個縣城的人都蜂擁而出，爲林安成送行。
林安成臉都笑僵了，聲音也沙啞了。
只是心中卻是一片溫暖。
氣血的異動也讓他處於一種玄妙的狀態中。
直到太陽漸漸落山，這場聲勢浩大的送行才終於告一段落。
林安成一行人也終於得以上路。
走了一陣，林安成見自己弟弟搖頭晃腦，口中唸唸有詞，忍不住問道：
“二郎，你在幹什麼？”
“我，我在醞釀詩意！”林安陽笑道，“兄，兄長，此情此景，你難道沒有什麼想說的？”
林安成哈哈一笑，隨口吟道：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爲別，孤蓬萬里徵。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好詩！好詩！”劉驍銳擊節讚道。
只是他翻來覆去就這麼一句，也說不出到底好在哪裏。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林安陽反覆唸叨着這一句，整個人彷彿癡了。
落日的餘暉映照而下，給衆人的背影蒙上了一層明豔的色彩。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