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他只在白天看書，晚上天一黑就不會再看了，因爲只點一盞油燈也還是很暗，看久了很傷眼睛，程仲謙受不了。
但這幾日，他都坐在桌邊，就着微弱的燭火要看許久。
在這樣的氛圍下，菱寶學起來也更有勁了，經常拿着根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然後坐在小板凳上，有模有樣地念叨。
村裏人嘮嗑的時候，難免會帶幾句程仲謙，就會感慨似的說：“讀書人就是好啊，你們看菱寶，去了他家，現在也識字了，上次我還看見程大郎教她用毛筆呢！”
“我看着啊，菱寶氣質都不一樣了，有讀書人那樣子了！”
“就算以後有個啥事，她也不愁找活，可比咱們有前途啊。”
張氏瞥了一眼吳氏，故意說道：“可不是！要我說啊，有些人就是眼神不好，錯把珍珠當魚目啊！哈哈哈哈。”
吳氏臉黑的像炭。
張氏哎呀一聲，連忙說：“金子她娘，我可不是說你啊。”說的就是你個不要臉的！
其他人都沒吭聲，但看吳氏的眼神都含着暗暗的不屑。
災荒年間，賣兒鬻女之事隨處可見。
可現在又不是喫不起飯了，她竟然就不要女兒了，那可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反正她們可做不出這種黑心腸的事！
吳氏直接走了，越想越氣不過，繞了一圈到程家的茅草屋邊，看到院子裏菱寶正在背詩，慪的心口疼。
但再不平衡她也什麼都做不了！
“大虎媳婦，你在這幹什麼呢？”
村長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一臉怨恨的吳氏嚇了一跳，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訕訕道：“......村長，我來看看又菱。”
村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說道：“沒事別來打擾程郎君讀書。”
“哎，哎。”吳氏乾笑，“我這就走了。”
村長盯着她的背影消失，這才端着東西進了院子。
“菱寶，二郎，你們大娘蒸了點菜，給你們嚐嚐。”
菱寶跑過去，湊到小盆旁聞了聞：“好香呀！”
“哈哈哈香吧？你們大娘最會做這個了。”村長對程毅說，“到時候弄點蒜泥一拌就行，好喫得很。”
程毅接過來拿去廚房，倒進自家的盆裏，再拿東西給蓋住。
菱寶忽然問：“伯伯，你的手怎麼啦？”
村長低頭一看，隨口說道：“哦，這個啊，也不知道在哪給紮了一下。”
村長的食指皮膚呈現深紅色，並且異常腫大。
“一定很疼吧，伯伯。”菱寶露出不忍心的表情，看着就好疼呀。
村長說：“還真是有點疼。前幾天還沒疼得這麼厲害，這幾天越來越疼了，疼得我都沒睡好。”
怪不得村長眼睛下方有深色。
“過幾天再不好我就得去讓老孫給我看看了。”村長嘀嘀咕咕地說，“真是奇了怪了，以前被扎一下也沒疼得這麼厲害啊。”
菱寶想了想，說：“村長伯伯，我可以看一看嘛？”
這有啥不能看的，村長想都沒想就伸出手了。
菱寶小心地託着伯伯的手，湊近看了看，忽然“咦”了一聲，說道：“伯伯，你是不是被木頭紮了呀，裏面有根小木刺。”
“就是這裏。”菱寶指給他看。
可惜村長看了又看，還是沒看到，但他想起來，那天他確實搬木頭了來着，估計就是那時候不小心被紮了一下。
“嗐，原來就是個小木刺啊，那回家讓你們大娘拿針給我挑了就行。”村長說，也是他們夫妻倆眼神都不好。
沒聽到迴應，村長一低頭，看到點着臉頰不知道在沉思什麼的菱寶。
“啊——我想起來啦！”
菱寶忽然叫了一聲，沒等村長問想起來啥了，就說：“村長伯伯，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回來呀！”
說完一溜煙跑了出去，大王盡忠職守地跟上去。
菱寶在周圍找了一圈，眼睛一亮，將之拔了就往回跑。
村長伯伯一頭霧水地等了一會兒，見跑回來的菱寶手裏拿着一株婆婆丁，疑惑道：“菱寶，你想喫這個了？這個已經開始有點老了。”
菱寶搖搖頭：“不是的，村長伯伯，這個能治你手上的傷。”
村長驚訝極了：“這不是婆婆丁嗎？野菜還能治病啊？”
菱寶說對呀，用搗臼將婆婆丁搗碎，她力氣小，搗的慢悠悠的，程毅就拿過來幫她搗。
搗碎之後，菱寶小心地敷在村長的食指上。
村長一動都不敢動：“這就好了？”
“嗯嗯，村長伯伯等一等哦。”
過了一會兒，村長稀罕地發現，手指頭還真沒那麼疼痛難忍了，紅腫也消了許多。
“神了啊！”村長把自己的手翻來覆去看了看，黝黑的臉上笑呵呵的，“菱寶現在都會治病了？可真厲害啊。”
他都想讓自己孫子去讀書了，不僅能識字，還能治病，這以後有個什麼事連大夫都不用請了，自己家就解決了啊！
菱寶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天在看婆婆丁介紹的時候，正好有個案例，和村長伯伯很像，所以她就想起來了。
沒想到真的有用呀！
菱寶也很激動，她覺得好開心，她要把村長伯伯的手指頭治好啦！
來這一趟可太值了，村長笑呵呵地想。
回去之後，他發現紅腫又消退了一些。村長又跑出去，自己挖了一株婆婆丁，自己親手敷上去。
村長媳婦看得好笑，跟個小孩一樣了。
就這樣，過了幾天，村長的手指頭已經完全消腫，像以前一樣平滑如故。
菱寶親眼見證了婆婆丁的神奇之處，更加熱衷於給爹爹泡水了，但她絕不在程仲謙看書的時候過去，小丫頭長記性了。
搞得程仲謙多少有點不自在，不過很快就忘了。
因爲三月已到，程仲謙要去縣城參加考試了。
也就是這天晚上，菱寶又做了一個夢。
夢裏爹爹揹着書包前去縣城，在經過某段路時，高高的草叢裏忽然竄出一個人，不由分說地將爹爹按在了地上，翻找他的包。
爹爹很生氣，與那人撕打起來，誰知那人抓了塊石頭就砸在爹爹頭上，頓時血流如注。
那人撿了爹爹的包就跑了，爹爹躺在地上，滿臉都是血，很快就沒了生息。
只有那雙不甘的眼睛，還死死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