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葉飄搖林瑟瑟,殘風呼號山蕭蕭。綠翼飄浮於地面之上幾寸,雙眼緊閉,雙手合十,聆聽阿卡姆鳥啼詠的晨曲。涼爽的風拂過他裸露在外的面龐,撩撥他的眉毛。

    他的師傅和以前教導過他的紅鬼已經踏上了戰場失去音訊超過三年了,綠翼自己心中都已經明白——他們二人大抵是死在了前方了——這還是最好的情況,如果情況糟糕一些,下次見面他們可能就要兵刃相向了。

    綠翼將自己翻涌而出的情緒壓回心底,隨後靜靜嘆出一口氣。

    他從山崖上跳了下來,在快到達地面後將手中的劍插到旁邊的泥土裏面,隨後緩緩下降,直到靴子碰到泥土。他睜開雙眼露出微笑,這表情在他的臉上幾乎完全定型。

    擡頭望去萬里晴空,今天是是少見的怡人美景。

    綠翼輕拍衣袍上的灰塵,發現了幾縷掉落的頭髮。多數都是黑色的,也有幾縷白色,一如野生蠶絲,多年來的作戰讓他身心俱疲,從精神領域汲取力量也是用有代價的,

    已經有多久了?綠翼暗自好奇,在精神世界遨遊讓他模糊了對於時間的概念。

    他把一個斜紋布包挎在肩頭,繼續上路,留在身後的是一片曾經充滿生機、如今靜止不動的樹林。

    綠翼向山下望去,回看自己走過的路。下面的大地柔軟、脆弱——是要保護的珍寶。他看向前方,繼續向上爬。在前方的路上,百合花紛紛凋零,他們多彩的花瓣都變爲病懨的棕色。

    這是一個噬鬼死後自爆產生的毀滅性物質,環境在一直慢慢毀滅。

    “沒想到在山上還能看着人。”一個聲音喊道,將正在行走着的綠翼思緒拉回了現實。

    他停下腳步仔細聽,一隻手握緊了腰間穿環的劍,這是下意識的防禦之舉。

    在沒有科技設備的加持下,單單憑藉肉眼很難判別出噬鬼和人類之間的區別。

    “你也是來找牲口的嗎?”那個聲音越來越近,是一個老女人的聲音。“笨蛋畜牲。它們總是進到這裏出不來,就像是那些永遠都要出去狩獵的噬鬼一樣,明知道自己會死,也要跳出來和我們作對。”

    綠翼看到了一位年邁的農婦走近,握劍的手鬆了下來,她的身上沒有散發出危險的氣息,不過綠翼也極爲自信自己能夠在敵人動手後立刻動手反擊。

    無他,唯手熟爾。

    她穿着一件簡樸的襯裙,外層用雜亂的破布縫補。她走到跟前,綠翼鞠了一躬,NADO的劍客服裝在風中揮舞。

    “哎,我又不是僧尼,別多禮。”村婦說,“你不像是在地裏幹活的人,你那些刀劍肯定不是用來割草的。到這有何貴幹啊?”

    “天氣不錯,散散步。”綠翼的聲音中佯裝了無辜——他真實的目的並不能和這些普通人說。

    如果把噬鬼可能重新來襲的消息告訴面前的人,很有可能第二天所有人都會知道這個消息了。

    “這麼說你是來練劍的嘍?我們這個地方應該沒有多少值得你過來的地方吧。”她笑着說,像是一個洞悉一切的老婦人。

    “日落之處,必見落日。”

    農婦哼了一聲,她知道這句古諺。大多數南部省份的人都知道。“好吧,那他們回來的時候告訴我一聲。到時候我就坐船離開這座島。但眼下要緊的是,用你的劍來幫助一個顫顫巍巍的老太婆可好?”

    她招呼綠翼跟上自己。

    而綠翼也沒有拒絕的必要。

    他們來到一片樹林旁邊。一隻羚牛幼崽正在痛苦地哀嚎,它的後腿被粗壯的藤蔓牢牢纏住,越是掙扎,纏的越緊。

    “那邊那個是我孩子的玩伴,”農婦解釋道,“他是個小笨蛋,但如果能讓他離開這座凶煞的山嶺回到田地裏的話,他還是有些用處的。”

    “你覺得這座山有煞氣?”綠翼問道,半跪在小動物旁邊。他用一隻手掌撫摸它毛茸茸的後背,感受它肌肉的抽動和痙攣。

    農婦抱起雙臂。“反正,這裏發生過一些不靈光的事。”她答道,對着峯頂努了努嘴,“沒有了老天爺的饋贈,這片土地就要求用物質填補,必要的時候甚至會奪走生命。如果叫我做主,我就放火把這裏燒個乾淨。”

    綠翼注視着那些藤蔓。他沒想到在如此遠離山頂的地方也能看到它們。

    “我想想辦法吧。”他喃喃地說着,從靴子上的銅鞘裏拔出兩把刀。就在他把鋼刃湊近纏繞的藤蔓的瞬間,它們似乎在退縮。

    這個瞬間綿延徘徊。一顆顆汗珠刺痛了綠翼裸露在外的臉龐。他閉上雙眼。

    “伊麥,”他用古人的說法默唸道。“伊唄。”

    羚牛逃脫了,發出一聲歡快、高音調的叫聲。地上被斬斷的藤蔓像松垂的皮膚一樣吊掛。

    小動物向山下跳開,歡慶自己的自由,農婦在後面追趕。她用兩隻手將羚牛一把抓住,緊緊抱在懷裏。

    “謝謝你!”她大喊道,沒有意識到綠翼已經繼續上路了。她對着他的背影高喊,“哎!我忘了問。你練的是什麼劍啊?仗已經打完了,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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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並沒有回頭。

    我的仗沒打完。

    又過了一小時,他到達了那片貧瘠之地。一座村莊的殘骸散落在他身邊,同樣的藤蔓也入侵了這裏。

    這裏是無極,這裏曾是他自己都家。

    綠翼向墳地前進,走過傾覆的立柱和石雕、民宅、學校、神龕的殘骸——所有殘破的碎片全都混在一起。他父母的工坊已經散落在碎石之間找不見。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他憑弔,時間也不夠。

    他參拜的墓園以完美的對稱結構排列,墳堆之間留有空隙供人通過。比如綠翼這樣的人。

    “列位的記憶永垂於無極。”

    他用手觸碰每一把插在地上的劍柄。這些是他對戰士、老師和學徒們的回憶。他沒有錯過任何一把劍。

    “願列位的名號爲世人謹記。”

    “請入土安息。”

    他的聲音很快變得疲憊。

    天空染上了橙紅的色調,還有三座墳墓他沒有摸到。最近的一座墳墓前放着一把鐵錘,錘頭已經在山中的溼氣下生鏽。綠翼從布袋裏掏出一顆桃子,放在墳前。

    “紅鬼大師,這是我新收的徒弟送的。他沒能和我一起來,但他想讓我把他最喜歡的果子送給您。他非常喜歡自己的長棍,更喜歡嘲笑您給我的這幅頭盔。”

    他走向最後兩座墳墓,墓前守候着金色的劍鞘。

    “伊麥,今天天氣和煦。伊唄……希望你喜歡暖和的天。”

    綠翼抽出兩把短劍,將它們送進父母墳前的劍鞘中。嚴絲合縫。他鄭重地跪下,深深地埋頭。

    “願您二老的智慧繼續指引我。”

    他站了起來,把手伸進布包裏取出他的頭盔。午後的陽光映在它七塊鏡片上,每一塊都反射出不同的光澤。他將頭盔靠在心口窩,腦海中回想起這裏曾有過的花園。

    那是在尖叫聲出現之前。在酸液和毒水扭曲這片土地的魔法之前。

    他佩戴好頭盔,周遭的一切都通過萬花筒填滿他的視野。他雙手合十,閉目靜心。他心無雜念。無念無想。他的雙腳離開了地面,但他自己並不知道。

    他睜開雙眼,見到一切。死亡與腐朽,幾乎沒有生命的跡象。

    他看到另一個領域中棲息的靈體。它們就像那隻可憐的羚牛一樣被藤蔓纏住,精萃漸漸虛弱。他知道,任何足夠強壯的靈體都會掙脫束縛,拋棄這片煞氣濃重的土地。留在這裏的都已被腐化……或不久就將被腐化。

    痛苦、哀傷的哭喊聲縈繞在空氣中。綠翼自己也曾痛苦地哭喊,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了——那時的他還曾以爲眼淚能夠換回逝者,隨後他發現這只不過是弱者的悲哀。

    他眨了下眼,離開精神世界後,他又一次回到了物質世界。有那麼一刻,他假裝自己肩上不存在這個重擔。然後,他又眨了下眼。

    靈體們在繼續哭喊。綠翼抽出了他穿環的劍。

    他化作一道殘影衝了出去,掃過整片場地,如同季節變換,讓人只能循着他身後留下的蹤跡確認他來過。一閃過後,他又回到了剛纔的地方,完美地保持不動,劍已入鞘。

    藤蔓一個接一個崩塌。有的從倒下的屋頂上滑落,有的在原地皺縮。

    他盤腿而坐,將一切盡收眼底。稍縱即逝的微笑揉進了綠翼的臉龐。他摘下頭盔,將它放到布袋深處,藏在其他旅行用品下面。水果、堅果……焦炭、火石。一些東西是爲自己準備的,一些東西是爲了徹底淨化大地準備的。

    現在不需要。暫時還不需要。

    他取出一支蘆葦筆,還有一個皺巴巴的卷軸。紙頁上寫滿了符號。

    綠翼今天在上面加了幾筆。在最下面還有幾個字。

    清理間隔30天。

    他知道,過不了多久,他就必須讓那位農婦如願,將他的故鄉付之一炬。

    但現在不需要。暫時還不需要。

    還有一點時間……只有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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