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端一邊說着,一邊低頭痛苦的捂住了臉。

    “那一年,我沉迷於樂坊,整日跟那些樂人廝混,經常幾個月不回家。你爹來找我那天,我正在春月坊三樓喝酒,他撞開我的房門後,跟我狠狠吵了一架,我……我一時衝動,打了他。”

    聽到這話,沈流的拳頭不由得握緊了。因爲在她的心裏,爹孃的感情雖然在後期趨於冷漠,但是至少還是相敬如賓的。

    可那只是她以爲,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爹爹曾經受過那麼的苦。

    “然後呢?”沈流強逼自己平靜的說出這幾個字。

    沈端沒有擡頭,過了許久後,她才繼續開口道:“他哭着離開了,那是我第一次見他那麼傷心,可當時我的太混蛋了,明明很想追上去,但出於顏面我沒有。他含淚從樂坊跑出去的時候,遇上了——當今。”

    沈流猛地擡起頭,“什麼?”

    “就是當今。”說出最大的祕密後,接下來的事情似乎就沒那麼難以啓齒了。

    “你爹年輕的時候,是全安遠最漂亮的公子,只是他不愛出門,所以名聲不顯。那時當今偷偷跑到安遠來打獵,遇見了你爹,她把你爹當成了樂人……我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你爹就那麼死在了樂坊裏。”

    “恐怕不止如此吧。”沈流面無表情,冷漠的好像一個旁觀者,可她緊握在桌下的手,已經被指尖戳破了,絲絲鮮紅的血珠從指縫間滑落。

    沈端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絲毫沒有發現這一點。

    “你爹死後,我膽怯了,我連爲他收屍都不敢,更不敢承認他是我的夫郎。”

    “砰——”沈流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拳砸翻了桌上的硯臺,然後憤而怒斥道:“你還是個女人嗎?我爹嫁給你十幾年,爲你料理家裏,照顧兒女,迎來送往,你竟然在他被侮辱致死之後,連,連爲他收屍都不敢,你還是人嗎!”

    再次遭到女兒的指責,沈端心裏的愧疚迅速被憤怒所代替,“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那可是萬萬人之上的皇帝,我能怎麼辦,我能拿她怎麼辦!”

    “所以你這個懦婦就什麼都不做了嗎?”沈流絲毫沒有退縮,甚至更爲強勢的逼問回去。

    沈端越發的惱羞成怒,“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錯,你爹爲什麼就不能留在家裏,老老實實的相妻教女,他爲什麼要跑到樂坊來!如果他沒來,就不會遇見當今,他就不會死,我也不會這麼多年都沉浸在痛苦中。”

    “所以,這纔是你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對嗎?”跟對面幾乎失去理智的沈端相比,沈流冷靜的有些不近人情。

    她頂着來自於親孃的怒壓,依舊咄咄道:“你到底是痛苦於失去我爹,還是因爲覺得尊嚴受到了挑釁。曾經我以爲,你失蹤密謀造反,是爲了我爹,現在我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太離譜了!你如果真的深愛我爹,怎麼會不管我們兄妹四個,你怎麼會那麼快娶了新人,生兒育女,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知道的。”

    沈端的憤怒一瞬間戛然而止,隨後面容飛快漲紅,然後又迅速的衰敗下去。

    這麼多年,她藏在自己粉飾出來的夢境裏,忘記了那份痛苦,現在卻被親生女兒親手打破。

    原來,她恨的不是當今,恨的是那個懦弱無能爲力的自己。所以她纔會選擇造反……

    沈端突然猛地擡起頭,驚恐的質問道:“你剛纔說什麼!造,造反?”

    “難道不是嗎?”沈流的眼神更冷了,她現在覺得上輩子蕭天縱能復國成功,不僅僅是蠱惑了盜了她身體的竊賊,還因爲沈端本就不配!

    “你若是沒有造反的想法,你收到我那條錦緞的時候,就應該第一時間燒掉,或者獻給鎮南王,可是你沒有。你一個邊關將領的軍師,要留着那個東西做什麼?”

    “我……”沈端一時語塞,甚至因爲太過於震驚而忘記了反應。

    “沈軍師,我現在真的很後悔來這一趟,如果我沒來,也許你在我心裏還能留有最後一點美好的回憶。”沈流說完之後,掏出了那把隨身的匕首。

    “沈端。”她突然叫了母親的名字,而且那麼鄭重其事。

    “今日,我割血爲祭,同你斷絕母女關係,從此以後,你是你,我是我,你留在沈家的家產,一部分我給了兄長和弟弟,剩下的我全都換成了糧草,這些應該是你目前最迫切得到的東西。”

    沈流說的十分絕情,其實在來邊關之前,她就做好了這個決定,她要憑藉自己的努力,最大程度隔絕那個竊賊對身邊人的傷害。

    所謂的真相,不過是斷了她心中最後的一絲不捨。

    “阿流……”沈端懵住了,她當即問出了心中最真實的疑惑,“你可知我的大業即成,身爲我的嫡長女,你最後很有可能會坐上那個位置。”

    沈流知道不是可能,而是一定,可她不想要。

    “沈軍師,祝你心想事成。”最後留下一句祝福,沈流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在她踏出書房門的那一刻,整個人好似被抽走了三魂一樣,明明還站在陽光底下,卻形如縹緲。

    “阿流。”戴着面具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院子裏,他急步走過去,衝動的把人抱進了懷裏,沈流沒有拒絕。

    “阿恆……”她喃喃自語,狠狠的回抱了過去。她從來沒有那麼的想念過那個男人,甚至有那麼一瞬間覺得,那個人從來沒有消失過。

    可沈流終究是沈流,她的脆弱只持續了短短兩秒,然後迅速把人推開,冷靜的致歉道:“顧公子,對不起,我失禮了。”

    顧景恆感受着懷裏溫暖的散去,只覺得心都被挖空了,正在不停的往外滲血。

    “阿流,試着多依賴我一點,好嗎?”此時此刻,他沒有再僞裝自己的聲音。

    只是可惜,他選擇的時機不對,他此時想要告訴沈流真相,似乎已經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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