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王業不偏安[三國] >第10章 第十章
    秦末,晉公族羊舌氏之後爲躲避世亂,徙居泰山,是爲泰山羊氏之始。先舊貴族門戶,後以經學起家。秦代博士羊子,本就是一位儒學名家。

    漢初經學大師胡毋生,與董仲舒同業。“子夏傳予公羊高,高傳予其子平,平傳予其子地,地傳予其子敢,敢傳子其子壽。至景帝時,壽及其弟子齊人胡毋子都,着於竹帛。”1公羊學得以流傳後世,成爲一大學派。

    泰山羊氏與胡毋生有姻親,世代經儒相傳,因此屢出名儒大家。從漢初的羊勝到東漢末期,羊侵爲安帝時的司隸校尉,羊儒爲桓帝時的太常,羊弼爲博士,門下最著名的學生是經學大師何休。羊陟“八顧”之一,爲泰山黨魁。顧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

    因此羊氏雖然不出三公,但爲清流名族,在漢末學界的影響力不容小覷。羊衜先娶孔子第二十世孫孔融之女,後續娶蔡邕之女,由此可見一斑。

    袁渙奔波了五日到達泰山郡南城縣,梁父山腳下便是泰山羊氏的衆居之地。

    “請袁公稍待片刻,小人這就去稟報家主。”羊府舍人引淨面換衣過的袁渙在門房小坐,拿了名刺和拜禮立刻進去求見羊衜。

    “袁曜卿爲何突然來訪?”

    泰山郡雖屬兗州,但曹操和呂布正在濮陽打得天昏地暗。臧霸聚合軍衆屯兵於泰山的費、華等縣,形成割據勢力,夾在青徐之間,左右逢源。

    袁渙被劉備舉爲茂才,現在其帳下聽用。他的一舉一動,自然而然地會帶上劉備的政治用意——但是,如果想要拉攏臧宣高,這會兒跑到羊家來幹什麼?

    羊衜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只好先着人將他請進來。兩人先是一番你來我往地客套見禮,袁渙坐定喝了一口茶水後,開始說明來意。

    “自表兄流亡吳會,後來他因董卓而入京,我等卻爲避亂而遠離京城,十多年過去竟始終未能重逢相見,如今已天人永隔……”

    袁渙說到這裏,用袖子擦了擦眼淚。羊衜聞言也不禁面露出哀色,堂上變得一片沉默。

    袁渙嘆了一口氣,繼續道:“家母年事已高,總是惦念着過去的親眷。對了,貞姬何在?我這次便來是看看貞姬和二郎。”

    自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羊衜羞愧地回道:“怎麼能讓您先來拜訪我們?這實在是我們做晚輩的失禮!”

    論輩分,羊衜要叫袁渙一聲伯表舅,更何況袁渙還特意提了自己的母親。他頓時如坐鍼氈,連忙喚下人把蔡夫人請過來。

    蔡貞姬身着素服,髮髻上只簪着一朵白娟花,別無裝飾,靜靜地走入堂中向自己的夫君和袁渙行禮。

    十多年不見,其實袁渙和蔡貞姬彼此之間都比較生疏:一個是還無法立刻將眼前沉靜的婦人,與當年活潑可愛的女童聯繫起來,一個是幼時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

    兩人見了禮,袁渙寒暄幾句,發現貞姬眼下有青黑,眉目間隱隱透露着憂慮,心思幾轉後問:“二郎呢,怎麼不一起過來?”

    貞姬欠身回道:“請伯表舅見諒,發兒和承兒這兩日都病了,不能前來拜見。待他們病癒之後,姎定會攜子前去探望姨祖母。”

    羊發是羊衜與先妻孔氏所生之子,年七歲,大羊承三歲。兩個小兒都未滿十歲,若是照料不周極易夭折。尤其是羊發,他若死了,貞姬作爲繼母恐怕要被人戳脊梁骨。

    袁渙其實已經猜到大概,仍做出一副驚訝和關心的神情:“病了?可曾延請醫工來看過?”

    “請來看過,醫工診脈後說是風寒,兩個孩子總在一起玩,也不知是誰染給了誰。已經開了藥煎作服下,但是反反覆覆的總不見好。”貞姬說到這裏,心裏愈發感到煩亂和無助。

    “還是要多多上心!”袁渙教誨,貞姬只能“唯唯”地應着。可是她分身乏術,兩個金尊玉貴的孩子怎麼照料得過來?雖說有下人、傅母,但唯恐他們不夠細緻盡心!

    袁渙狀似隨意地提起:“你妹妹那裏可曾聯繫過?這兩年她一個人在長安,怎麼叫人放心得下?”

    蔡氏一族並不是都沒人了,蔡邕的叔父蔡質之後人避難荊州,蔡邕之幼子隨宗老扶棺回到故里陳留圉縣。留蔡琰在長安守着先父留下的四千餘卷書,不曾輕動。

    蔡邕藏書萬卷並不是虛話,他在長安初見王粲,不以其年幼而小覷,竟倒屣相迎,滿座賓客皆驚。邕曰:“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吾家書籍文章,盡當與之。”遂將六千餘卷書,用數車裝載贈於王粲。

    剩下的四千餘卷是他未著完的漢史和資料,都留給了蔡琰。

    當初丈夫衛仲道不幸病故,河東衛家的惡言使她不堪忍受,蔡琰毅然決然地回了孃家。但是回到孃家,不代表着那些閒言碎語就完全消失了。那時候還有父親護着,現在父親走了,她若回到故里,她的人生將由宗老長輩做決定。蔡琰想完成父親的遺志,所以遲遲不肯歸鄉。

    貞姬知道自己的妹妹因爲從小就比別人讀的書多,一直心氣兒高,如果不是父親爲她選定了河東衛氏,她恐怕都不願意嫁人。

    貞姬沉默地想着,卻不開口說話,讓袁渙心裏有些着急。

    羊衜這時候發揮了他作爲父親和丈夫應有的愛護:“夫人,不若寫信派人把昭姬請到這裏安置,一來你們姊妹二人可以團聚,二來往後你照顧孩子也可以多個幫手,如何?”

    她憂慮地回道:“可是山高水長、路途遙遠,兗州這會兒又在打仗……”

    袁渙立刻接言:“可南走武關入荊州,再走水路到徐州繼而北上。路雖然繞了些,但順勢而下,行起來並不慢。且所經之處相對安穩,再多派些部曲在武關外接應。”

    羊衜想了下認爲可行:“就按伯表舅說的去做吧。”

    於是貞姬蓮步輕移去桌前寫信,袁渙對羊衜道:“屆時人馬到了徐州,人困馬乏,可提前派人報與我家來接應。”

    羊衜聽了很是感動,連連點頭答應,還約定好待兩個兒子病癒,一定登門拜訪。

    袁渙見目的已達成,便沒有再久留,主動開口告辭。羊衜一直送他到門口,目送他離開。

    袁渙回去之後立即將事情報與劉備,“待昭姬抵達徐州,明公可備足厚禮,請她爲兩位女公子的先生。”

    至於到時候蔡琰肯不肯來,完全就看劉備的誠意和表現了。袁渙對自家主公的爲人行事,還是十分信服的。

    劉備聽了之後很高興,拉着袁渙的手臂同行,爲他接風洗塵。

    時間如流水,一轉眼來到七月底。羊家部曲輕裝趕路了半個月到達武關,羊府舍人僅帶了三十人,把通關文牒和書信交予守關的將領仔細查驗。守將颳走了兩斤金子2才放他們入關,繼續趕路去長安,其餘百人不許入內,則在武關外等候接應。

    京兆、左馮翊、右扶風爲關中三輔之地,三輔連年大旱,百姓民不聊生。董卓稟政時好歹還知道裝裝樣子,任用士人試圖治理朝政,到了李傕、郭汜二人這裏,大字都認不了幾個的西涼武夫也能撈個官做,完全是亂了套。

    長安城內臭氣熏天,污穢滿地。家家戶戶都大門緊閉,街上幾乎都看不到人——不,還是有的。“門給我看緊了,一個也不準跑掉!”

    羊府舍人聞聲擡頭望去,只見一羣胡兵從一戶人家裏出來,幾個女人被拽住了衣領露出大片肌膚,幾個男人被反擒拿住手臂。老的小的追出來就被一刀殺了,頭顱軲轆軲轆地滾到牆角,血和塵土糊在臉上,還圓睜着一雙不肯闔上的眼睛。

    哀痛的哭聲和怒罵聲在寂靜之中顯得尤爲響亮,羊府舍人卻覺得自己的腦子在嗡嗡作響,一點也聽不清他們在哭什麼、罵什麼。

    爲首佩刀的胡兵一眼就注意到羊府這行人,立刻拔刀走了過來喝道:“是什麼人?!”

    羊府明明有三十人,卻都被嚇得一時不敢回答,身體僵在了原地。

    爲首的胡兵打量一下他們,人有點多,抓起來有點麻煩,還是殺了吧!他回首望了一眼自己的部下,表情意味深長,於是很快又有幾個拔刀圍了過來。

    羊府舍人終於找回他的理智,忙高聲喊道:“我等是蔡中郎府上的人!”

    “我等是蔡中郎府上的人!”他又喊了一遍,尾音帶着些許顫抖。

    可是,萬一這些胡兵根本就不知道蔡中郎是誰……那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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