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伏跪在地上，慌張地回道：“這是使君贈予娘子的，奴婢斷不敢接。”
甘霖是個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的人，所以她自己捧着衣服去見劉備。
“這是何意？”劉備的神情和聲音皆透露着不悅。
甘霖：“使君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這衣服……美衣華服穿在別人身上，我的雙目和心情都會感到愉悅。可若要我自己穿，卻並不樂意。贈予我，不過是放在箱篋之底徒生塵蝨，豈不可惜？”
劉備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他勸道：“似今天這般的場合以後只會更多，你還是應該穿件好衣裳。不然，別人會誤以爲你是跟隨我的奴婢。”
她自己的那身衣服其實也不難看，擱現代或許得稱爲森系極簡風，主打灰白黑咖純色調，那叫一個高冷和清心寡慾。甘霖漫不經心地回道：“沒有關係，那我就做你的奴婢。”
劉備的臉色又陡然變了，驚訝的同時還有憤怒：“爲何說出這種話？我豈不知你是何等的自命不凡！”
甘霖正視了他一眼，隨後行禮道：“戲言耳，請使君切勿掛懷。使君的好意我明白，但我並不介意別人從衣着打扮，判斷我的出身，進而輕視於我。”
她忍不住微笑：“事實上，我極喜歡別人輕視我。”
劉備寒門出身，雖先祖爲帝室後裔，然坐酎金失侯，家族逐漸沒落。到了祖父劉雄這代，終生不過是個縣令，父親更是早死不仕。
家中貧寒，他不得已和母親以織蓆販履爲生。爲此，他受到過太多的輕視和羞辱。劉備現在可以心情平和地對待這些輕視，但絕談不上“喜歡”二字。
“你這嗜好……”他的表情十分一言難盡，“實在是怪異。”
甘霖忍不住大笑起來。
劉備很少看見她笑，大部分時候甘霖的笑都只在表相，人情來往而已，眼裏並沒有真實笑意，更不要說這樣的開懷大笑。
“高明的獵者，能披着獵物的皮混居其間。彼輕視於我，其氣驕也，必不對我設防。所謂扮豬喫老虎莫過於此。”
甘霖這麼一說，結合她與魯肅的獻計，劉備已經頓悟其行事風格。他再看甘霖臉上的笑容時，不知不覺就看出藏在其中的蔫壞心思，忍不住也笑了起來，拿手指點點她：“你啊！”
那麼她在最早相見的幾面裏，猶如孔雀開屏一般極力展現才能，其實違背了其行事風格。她難道認定自己一定會是伯樂嗎？劉備不知道甘霖其實沒有選擇，所以他爲這樣的信重而感到欣然，心底不由微微發熱。
甘霖今天得協助陳羣把屯田的方案寫出來，大致思路已經討論過，主要是對執行的過程和環節進行再細化。陳羣、袁渙、簡雍和魯肅都在一個辦公廳，魯肅看見她這會兒變了打扮，人又傻了。
甘霖看向劉備，使使眼色，露出一個惡趣味的笑。劉備也回以笑容，他今日笑得實在是太多了！
魯肅忍不住悄悄問簡雍：“甘娘子，是什麼人啊？”
簡雍知道魯肅是想問甘霖的家世出身，但他眼珠轉了轉就是故意不答：“甘娘子就是甘娘子，我等只需遵從明公的意思，將她當做同儕便是。”
“不是，簡先生，我是說，我是問……”魯肅急得抓耳朵，袁渙見簡雍嘴角忍笑顯然是在逗弄這個年輕人，他看不下去了主動答道：“甘娘子，乃小沛一民女。”
“民女？”魯肅不敢置信，“袁先生，你莫不是也在戲弄我？民女怎麼會有這樣的智識？還有她說話時，那舉手投足的氣度……”
甘霖顯得特立獨異，長相和身高是重要因素，但不是決定因素。這種不同，就好比同樣是華裔，在歐美長大的和在東南亞長大的，從氣質上就存在巨大差異，甚至不需開口說話就能一眼分辨。
簡雍停下玩笑：“我聽使君說過，甘娘子傭書爲業多年。”
所以她看過很多書，即使面對他們也能夠侃侃而談，這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釋。魯肅瞭然地點點頭：“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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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秋蝗蟲忽起，食盡禾穀。谷一斛五六萬錢，民餓相食，兩軍糧絕，暫且罷兵。
加之袁紹徙青州刺史臧洪爲東郡太守，治東武陽，在黃河以北駐軍虎視。呂布只能先撤出濮陽，本想到乘氏向當地大戶“借”糧，卻被乘氏豪族李進擊敗，無奈繼續向東移兵屯于山陽。
“玄德賢弟急公好義，特遣卿來送糧，我甚是感激啊！”呂布擡手邀魯肅入座，隨後吩咐下人備酒席招待。
呂布對劉備的稱呼令魯肅眉頭微皺，誠然呂布的年紀更大，誅董卓封侯拜將，威名遠勝劉備，但他未免也太不見外了！
而且此時正缺糧，餓殍遍野，他作爲主君卻依然飲酒不止，上行下效，不知又要奪去多少人的口糧？
“君請滿飲！”呂布舉着漆耳杯，先一飲而盡。魯肅見狀，也只好飲下這杯濁酒。
呂布又着人連倒了三杯，魯肅盡皆痛快滿飲，其豪氣干雲，絕非是個年輕的文弱書生。見呂布面露欣賞之意，魯肅放下酒杯開始緩緩引出他的來意。
“曹操暴戾無道，戮民殺士，君侯入主兗州乃順應民心人情。我主劉豫州與君侯同邊地人，且兗豫脣齒相依，於情於理都該守望相助，君侯以爲是也不是？”
呂布不是傻瓜，劉備的三萬斛糧不多但也不少，不可能白得。所以他順着魯肅的戲搭子往下唱：“子敬所言甚是。”
魯肅對他的自來熟有些麻木了：“君侯如今屯兵山陽，軍資糧草可有對策？”
呂布：“任城、濟北和魯國受災影響相對少之，我已經派人快馬加鞭去調糧。”
難怪魯國會突然空降一位魯相張遼，並且帶來一支千人騎兵，原來是領命調糧。魯國雖屬豫州，但夾在兗州東面的四個郡國內，此時屬於呂布的勢力範圍。
魯肅：“若是依賴於他處調糧，且不說路上的損耗，萬一糧道被截……”
呂布聽到這裏心中突然“咯噔”一聲，魯國至任城國走泗水，從任城國到山陽昌邑走菏水，這條糧道他不擔心。但從濟北國到鉅野走的是濟水，東阿縣可就在濟水邊上！
而就在兩天前，探馬來報曹軍揮師回東阿！
呂布一臉慶幸：“多謝子敬提醒，我這就派兵去谷城縣駐紮。”谷城縣正好和東阿縣隔濟水相望。
“還有鉅野，鉅野的李氏一直不服我的招撫。那李乾自初平中便跟隨曹操，如今還敢回來挑唆族人、百姓對抗於我，我必殺之！”
呂布面露狠戾，顯然是想起了數日前被乘氏李進擊敗的仇恨。他握拳狠狠地砸了下桌案，震得酒水都從杯中濺出。
“君侯不宜分兵太過，如此會被曹操逐一擊破！”
魯肅的這句話也有道理，呂布看向他：“子敬可有良策教我？”
同樣是求策，如果說劉備的眼神像條小狗，讓你不忍心拒絕。那呂布的眼神就像匹惡狼，讓你不敢拒絕。
魯肅回得簡明扼要，就兩個字：“屯田。”
呂布身體前傾：“能否細解？”
魯肅早就等着他這句話，立刻將隨身攜帶的屯田方案拿出來面呈給他。
呂布雖然最早是做幷州刺史丁原的主簿出仕，但主要是丁原看重了他的勇武，並不是說他的文化程度真有多高，治政撫民也不是他所擅長的。
呂布粗略一覽後，高喊：“來人，去請薛別駕、李治中，還有陳軍師。”
李封是呂布的元從，薛蘭是豫州沛國人，乃張儉的同鄉朱並上書告發的“八俊”之一，厭惡宦官的清流黨人。再加一個背叛曹操的兗州人陳宮，組成了呂布的謀士班子。
魯肅與三人互相見過禮後，呂布將屯田的帛書遞過去：“你們三人且看此事能否成行？”
帛書很長，約過了兩刻鐘的時間，三人才仔細看完。質疑自然是有的，但對現在的魯肅來說，已經是老調重彈。他一一解答，呂布聽着覺得似乎沒有任何壞處，至少明面上沒有壞處。
呂布：“我看屯田之地不如就選在鉅野，那裏水澤豐沛，再適合不過。既然李乾誓爲曹賊之走狗，那我也不必再對李氏留情！薛蘭、李封聽令，命你二人領兵五千進駐鉅野，殺！”
一個“殺”字說得魯肅心驚肉跳，看來這個呂布並非是單純武夫，鉅野李氏的抵抗，將換來的是呂布對鉅野的真正控制。
迎來呂布的兗州人陳宮，在此時，眉頭微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