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儒道贅婿 >【061】原來這纔是當主考官的好處
    中州的科舉由來已久,經過歷代朝廷的不斷完善,儘量做到了公平、公正。

    受卷官負責收受考生答卷,送往彌封所。

    經過彌封所糊名處理後,又有謄錄所進行謄寫,這個過程叫做糊名易書,負責的官員從地方臨時抽調,最大程度的限制了字跡、記號的舞弊可能。

    而且每個過程都有人從旁監督,完成對應職責後,受卷官、謄錄手、對讀官等人的姓名、籍貫都要留下來,標註在卷尾,每份答卷上至少要湊齊六個環節的簽印,纔算走完流程。

    而之後,這些答卷會經由簾門處接洽的公事之手,將不同的考題分揀完成,送往內簾閱卷。

    至於答卷的分派,則要在主考官、同考官的監督之下抽籤決定,以此來保證閱卷人員批閱試卷的隨機性。

    接下來,就是一層一層的閱卷了。

    由閱卷人員進行第一道批閱。

    從這裏開始。

    無論是經義、策論,還是新增設的詩賦題,都會被批閱人員批上‘甲’、‘乙’、‘丙’、‘丁’等字樣,來代表卷子在他們心中的水準。

    其中各等級又分‘上’、‘中’、‘末’三品。

    閱卷官用丹砂,同考官用銀粉,主考官用金墨。

    毫無疑問,蘇平的經義和詩賦經由不同人之手,紛紛獲得了‘甲上’。

    而且是初閱、同考、主考三關一共六個甲上,兩朱,兩銀,兩金。

    至於策論一題,在蘇平預想中,肯定第一輪PK都過不了,鐵定是被‘黜落’的份兒。

    沒辦法,誰讓這答卷跟主考官相沖呢?

    傻子纔會冒着得罪主考官的風險,將這份卷子取中。

    然而……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麼巧。

    此次平天府鄉試的同考官之中,就有那麼一個既是主戰派,又背景深厚不怕得罪祝天祿的人。

    好巧不巧的,蘇平的策論卷先是稀裏糊塗的通過了初閱,接着又被送到了這位叫孫伯亨的同考官手中。

    孫伯亨剛過而立之年,系榮陽侯甥男,永泰三年進士出身,年紀輕輕便已官至一府府君。

    受榮陽侯影響,孫伯亨是徹頭徹尾的主戰派,曾說過‘若對南州用兵,某定往之,卒亦何如’這種話。

    敢當衆宣稱便是當個小卒子也願意去與南州作戰,軍事才能先不提,滿滿的一腔熱血是有的。

    《教戰守策》,孫伯亨是抱在手上,站着看完的。

    看完之後,孫伯亨想都不想,便提筆落下一個銀色的‘甲上’。

    可接着,他就犯了難。

    “祝天祿此人心眼極小,必定不會取中這篇策論。”

    “若只一篇策論倒也罷了,怕就怕他給出丙等甚至以下的評定。”

    “一旦如此,這位考生大概連中舉都不能。”

    科舉最終評定按照取票制,從紅字乙末到金字甲上算正票,每高一級計多一正票,而從紅字丙上到金字丁末算負票,每低一級計多一負票。

    考生的最終成績,便是票數總和。

    要知道,祝天祿即便良心大發,給個丙上的評定,那也代表了十三張負票。

    孫伯亨揹着雙手,在閱卷房裏來回踱步,“如此既有謀國之忠,亦有制勝之策的大才,若是連舉人都中不得,我有何面目再以忠義自稱?”

    然而,思來想去,他也沒有想到什麼好辦法。

    最終只能一咬牙,狠狠道:“實在不行,我就豁出去將此事鬧大,讓陛下,讓天下人都來評一評!”

    於是,蘇平的策論卷被送到了主考官祝天祿面前。

    “又一份雙甲上?”

    祝天祿擡了擡眉。

    之前的幾份雙‘甲上’卷子,可謂讓他記憶猶新。

    《無衣》的那道詩賦卷自不必多說,別說是他,只怕陛下親至,除了給‘甲上’,也不會有任何第二個選擇。

    而其餘幾份都是經義題【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要麼別出心裁,舊意呈新意,要麼規規矩矩,闡述清晰。

    能看的出考生對《聖語》研究的極爲透徹,有很深厚的功底。

    至於策問的雙‘甲上’,這還是他收到的第一份。

    “都說科舉主考官是個美差,既得名,又得利。”

    祝天祿展開試卷,自言自語道:“我卻獨獨以爲,能見這許多奇思妙想,纔是真正的好處。”

    然而,正當他打算好好品鑑這份雙‘甲上’的策論時,開頭的第一句,就讓他徹底變了臉色。

    夫當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

    現在天下百姓的禍患究竟在哪裏……

    禍患?

    考題是【今四方皆定,何以壯民生】。

    而這份答卷,破題卻寫着生民之患???

    彷彿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的打在了祝天祿的臉上,讓他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這名考生,想說什麼?

    或者說,他想幹什麼?

    祝天祿很想立即撕了這份試卷,但看在兩個‘甲上’的面子上,忍不住繼續往下讀了幾句。

    “昔者先時之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雖平,不敢忘戰。秋冬之隙,致民田獵以講武,教之以進退坐作之方,使其耳目習於鐘鼓旌旗之間而不亂,使其心志安於斬刈殺伐之際而不懾。是以雖有盜賊之變,而民不至於驚潰……”

    從很久之前,中州的帝王就一直知道軍備是不可以放棄的,所以即便天下太平,他們也一直保持着戰備。秋冬農閒的時候,召集百姓打獵藉此教他們行軍作戰的知識,使他們的耳朵和眼睛習慣與鐘鼓、旗幟這些軍隊的號令之間而不迷亂,使他們的心態適應與攻伐殺戮的情形而不恐懼。所以即便有盜賊作亂,百姓也不會驚恐潰亂。

    “……寫的還行。”

    祝天祿雖然不情願,但不得不承認這名考生還是有點兒東西的,“且再看看……”

    然而再下一句,就徹底讓他破大防了。

    “乃至今,有迂儒以去兵爲王者應有之盛節,曲之以和爲貴……?!”

    而現在,有迂腐的儒者把鬆懈戰備當做君王該做出的英明措施,還將其曲解成以和爲貴。

    “迂儒?!”

    祝天祿憤然而起,牙齒都要咬碎的模樣。

    如果說‘有迂儒以去兵爲王者應有之盛節’還不足以讓他對號入座,那麼‘以和爲貴’這幾個字,幾乎等同於點名道姓說他祝天祿了。

    這讓他羞憤難當,恨不得現在就找到這個考生家裏,將其碎屍萬段。

    他祝天祿雖然只是翰林,還算不上真正的實權大員,但再怎麼說,好歹也是考生們的座師吧?

    門生的策論,點名道姓的辱罵座師是‘迂儒’,這要是傳出去,他還有何面目見天下人?

    所以,幾乎是想都不想,祝天祿就在卷子上批下了‘丁末’。

    十八張負票。

    將卷子隨手丟到一旁,祝天祿這才覺得心裏舒坦了不少,長吁一口氣,嘆道:

    “我還是錯了。”

    “原來,當主考官最大的好處,是可以阻止這種自命不凡的傢伙荼毒朝堂,禍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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