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天南看清蘇平容貌之時,整個人瞬間愣住。
蹲在渭水岸邊,用樹枝和花作畫,準確的判斷出了蠻族南下。
說出‘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萁稈一石,當吾二十石’這種精闢的軍事至理。
明明不認識,卻能一言道破定國公‘離間蠻族’的渴求。
甚至,將‘雪花膏’這種,能徹底解決赤松軍多年困擾的良方,毫不猶豫的交了出來。
那個短短相處,就給了自己一種驚才絕豔之感的少年,居然就是自己的孫女婿,蘇平?!
“是我,我就是蘇平。”
蘇平點了點頭,接着詫異的上下打量沈天南:“老頭,你怎麼突然長這麼高了?”
早在房裏的時候,足夠強大的五感,就讓蘇平從聲音中認出了沈天南。
當然,周氏等人的話語,也一字不漏的被他收入耳中。
本來蘇平的確是打算再等等,但當他聽到沈心瀾說自己恨定國公,就再也坐不住了。
只是這會兒真正見了面,蘇平才發現,老頭的五官的確還是那個五官,可身高竟然直接翻番了!
這特麼的,二次發育?
看着蘇平輕鬆的樣子,沈天南的心情卻複雜了起來:“蘇平,剛纔她們說的,你聽見了嗎?”
“當然。”
蘇平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一字不漏。”
“她們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沈天南繼續問道。
此時,二人之間如此明顯的熟絡,讓周、趙、張,以及沈心瀾的心沉到了谷底。
好在沈心瀾也因此而驚醒,連忙低頭,默唸出那串古老的音節。
好險!
差一點就完了!
沈心瀾鬆了口氣,剛剛擡頭準備給蘇平下令,卻正好迎上了蘇平那似笑非笑,飽含譏諷的目光。
怎麼回事?
怎麼會這樣?!
他不是被我控制了嗎?
爲什麼還能這樣看着我?
沈心瀾驚慌失措,面上再無一絲血色。
而蘇平卻已經扭過頭去,笑着問沈天南:“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沈天南臉色一黑:“當然是真話。”
“這麼跟你說吧。”
蘇平想了想,道:“從我記事開始,生活裏只有母親一個人。”
“雖然現在看來,家裏的確挺窮的,只有一間瓦房,十畝薄田,跟你們這國公府肯定沒得比。”
“但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什麼是窮。”
“很小的時候,母親爲了節約佃戶的工錢,經常把我裝在竹簍裏,揹着我一起下地幹活。”
慢慢說着,蘇平不由自主的沉入了原身的記憶之中,嘴角浮現起一絲微笑。
“每次我一鬧騰,她就給我唱歌,她一唱,我就安靜了。”
“嘿,有多好聽呢……這麼說吧,你們只要聽過一次,我保證你們一輩子都忘不了。”
“後來大了一點兒,村裏的小孩都不跟我玩,還笑話我,說我沒有爹。”
“我那暴脾氣能忍?當時就揍了他們一頓。”
“只不過,他們沒哭,我反而哭了。”
“我找到母親,問她,爲什麼我沒有爹。”
“她說,你不僅有爹爹,你的爹爹還是所有人都比不了的大英雄。”
“你們不知道,母親提起父親的時候,笑的有多迷人。”
“她說,父親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男子漢,本來打仗跟他是沒有半點關係的,但他還是去了。”
“因爲,他要保護大家,保護許多許多像小河村村民這樣的人。”
“她還讓我長大了,也要做父親那樣的人。”
“我……老頭,你怎麼哭了?我還沒說完呢……”
蘇平的敘述戛然而止,因爲沈天南的臉上,已經老淚縱橫。
這老頭,這麼感性的嗎?
“誰哭了?你才哭了,老夫風沙迷了眼,不行嗎?”
沈天南惱羞成怒,麪皮一抖,方纔的淚液瞬間不翼而飛。
嚇!
武力值高還能這麼用的嗎?
蘇平目瞪口呆。
“愣什麼,繼續說你的。”
沈天南黑着臉擺了擺手。
“噢噢……”
蘇平定了定神,接着道:“剛纔說的,是我母親的看法,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
“怎麼想的?”
沈天南心中一頓。
“在小河村的時候,那些沒什麼見識的村民,一個勁兒的誇你,說你是護國軍神,救世大英雄。”
“問他們爲什麼,又半天都憋不出一個屁來。”
“後來來了陽京,碰到一個賣豆漿的老頭。”
“他說,曾經的北地,人不叫人,都是蠻族放養的牲口,能活一天是一天,蠻子來了也不跑,就那麼眼睛一閉,等死。”
“再後來,就是前不久,我自己也去了北地,當我親眼看過現在的北地之後,我就明白了。”
蘇平看向沈天南。
這個在整個大慶地位都屬於最尊貴那一批的老人,整張臉上縱橫交錯,粗糙無比。
盔甲裏穿着粗布單衣,跟在北地遇見的時候差不多。
整個人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兒的權貴氣息。
萬民擁戴,不是沒有道理的。
“你明白什麼了?”
沈天南眉頭一挑。
“我明白了,爲什麼父親他不遠千里也要趕去參軍。”
蘇平笑着搭上沈天南的肩膀:“我想,就算再來一次,他依舊會毫不猶豫,用自己的命換你活下來。”
沈天南原本有些佝僂的脊背,一點一點挺了起來。
雖然蘇平從頭到尾都沒有回答到底恨不恨,但他已經不需要再問了。
積攢了十幾年的愧疚一朝得以釋放,這讓他忍不住想要放聲長嘯。
蘇平也不催促,就這麼靜靜的等着。
在他身後,跪在地上的周氏瘋狂的給沈心瀾使眼色,讓她給蘇平下令。
然而無論沈心瀾重複多少次咒語,蘇平始終都沒有遭受控制的跡象。
這讓周氏的心一點一點下沉,直到絕望。
過了半晌,沈天南的情緒漸漸平穩,凌厲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周氏身上。
“是不是很好奇,爲什麼她們敢這麼捏造,卻根本不怕你我二人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