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語氣中帶着些許的驚訝與疑惑,甚至還有點害怕與愧疚,但不知爲何,我唯獨沒有懷疑她的真實性。
因爲那鬢角的幾抹白色,額頭的幾抹皺紋,甚至連眼簾中的幾抹漣漪······
像,太像了......以至於給了我一種如果我認爲她是假的,都是一種對母親的褻瀆。
她似乎本該就是這個樣子的,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沒有一點差別。
對,沒有一點差別......
從我意識到這一刻起,我似乎就應該反應過來了,她和我記憶中一模一樣,她和我記憶中的模樣如出一轍,她和我記憶中的影子完全重合......
但是......那又怎麼可能呢......我已經有很久沒有見過她了......她不應該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纔對......
纔對......?對麼?還是說我此刻的反思纔是錯的呢?她本該就應該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纔對不是麼......
此刻的我抱着一種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心態,亦步亦趨地走向了那仍在不斷閃爍的燈光,走向了那用慈愛一般的眼神脈脈看着自己的,那位熟悉,但又帶着些許陌生的.....母親?
整個客廳內所有的傢俱和內飾似乎都已消失,作爲替代的則是無盡的虛空,帶着些許微波漣漪的虛空,那不時散發的潮水氣息浸透了我的鼻孔,讓我一時之間有點呼吸不過來。
我以爲是我自己的哽咽,用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子,那熟悉的粘稠感使我感到噁心與自責。
我隨意地將其擦拭在自己褲子上,隨後拉開與母親面對面的座椅,坐下後才抽出放置在桌子上的餐巾紙。
沒有說話,無意識且無止境地擤着自己的“鼻涕”,白色的紙抽了一張又一張,就如自己內心中的記憶碎片少了一塊又一塊。
氣氛逐漸寂寥,直到這個世界只剩下我自己抽噎的聲音。
直到......
“墨兒,最近怎麼樣?”
她的聲音依舊帶着些許的疲憊,就如我先前對她的印象那般。
她累了...還是我累了...?
這種念想一閃而過,但我並未過多留意。
“挺好的,非常好,我昨天......”
是昨天麼?
我的聲音突然一頓,這種異樣的表現似乎引起了母親的注意。
“昨天怎麼了?是不是工作上又發生了點什麼事情?好的還是壞的?”
“......”
“好的。”
我的表情和先前發生了一個陡然的變化。
“我昨天協助新城區的執法部隊去進行了一場關於森林火災的救援活動。”
不止是森林火災,還有和黑霧怪物的戰鬥。
但我並沒有告訴母親真相,我怕她過於擔心,即便僅僅只是森林火災。
“啊?”
桌面上的白光被一抹黑色所遮蓋,我意識到這是母親突然將自己的腦袋湊了過來。
我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段距離,隨即便似乎想到了什麼,停住了繼續後退的動作。
雖然沒有看着她,但是卻能感受到她用那略顯渾濁的眼睛仔細端詳自己面容的樣子。
我是不是擡起頭會比較好?......
我鼓足勇氣向她看了過去,得到的卻只是一抹淡淡的微笑。
“沒事,沒有什麼問題,只是好像最近沒怎麼睡好?我看你好像有點疲倦。
那次救援活動結束之後接下來就沒什麼事情了吧,好好休息一下,需不需要我給你點錢去買點東西,或者找個女朋友帶回來給我看看?”
一股鹹澀的味道竄進了自己的鼻孔,自己的手臂上似乎多了些許潮溼的感覺。
是我之前洗澡沒有洗乾淨麼?......
“不用了媽,這次的功績足夠我上升到副總隊了,可以向上面申請專門的住宿地點,就連一日三餐也都有餐補報銷。
不僅如此,我的工資也向上翻了近一倍,這個月的獎金也有不少,你把你的醫藥單子全部交給我,我替你報銷了。
你還需要喫點什麼?智能機呢?要不要換一個?之前那個已經很卡了吧?......”
看着眼前那位長相清秀且身材略顯健碩的男子不停地向着自己訴說着什麼。
我很想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但隨着他說的話語越來越長,我的聽力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他在說什麼?
他的話語就如蚊蟲振翅般,模糊但又清晰,令人抓耳撓腮卻不能不去注意。
這個念頭自從冒出的第一刻起便一發不可收拾,我越想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就越將自己的臉向他靠近。
可就算自己已經將耳朵貼在了他的嘴巴上,似乎也聽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
我所說出的話就像是落水之人在海底中的呼救,除了類似咕嚕咕嚕的水泡聲之外什麼都聽不清楚。
一股攝人心魄的氣息逐漸在自己的心頭升起,我似乎聽清楚了我在說什麼。
那似乎是一種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語言,不斷閃爍的白熾燈光開始暗淡,猶如夜晚黯然失色,黑色失去了它應有的黑色;
低徊的哀嚎伴着潮水之聲一點點向我靠近,雜亂的碎浪衝擊着我腦海中微弱的警戒;
喉嚨中涌起了某種掐箍似的恐懼,我的聲音變得蒼寂,暴戾,沉悶。
一道龐大且無言的黑影由肆虐的潮汐將其喚醒,就像一隻黑色巨獸,在漸漸地吞沒着我。
不行!
母親還在這,我並不能仍有自己被潮水吞噬!
一股莫名的倔強將我原本雜亂的內心點醒,可當我睜開眼望向前方,卻發現什麼都沒有。
我呆坐在??上,看着那與天相接的,閃爍着層疊顏色的影子。
那瘋狂永凍的潮汐拍在礁石那光滑的崖壁上,如同癲狂狼鬣般咆哮着。
這是一股難以憑藉自我能力與之抗衡的偉力,面對這一切我什麼都做不了。
從這一刻起,我的意識逐漸變得混沌且無法感知,我仍糾結於我到底說了什麼,但到最後我似乎才意識到了那本就是我。
我是誰?
我是我,我是母親,我是那燈光,我是那桌椅,我是潮汐,我是哽咽,我是孤獨滯留在無邊海水中的礁石,我是我遺棄在自我角落中那無人憐愛的人偶......
我是無......
···
······
·········
“噗!”
富含豐富鹽水的液體從蕭墨的口鼻中噴出,將眼前潔白的病牀污染地到處都是。
“墨兒?墨兒?墨兒!
護士護士!他醒了他醒了,你快過來看看!”
驚喜中帶着些許的焦急,這種聲音令蕭墨感到陌生。
直到他睜開眼,看到那熟悉的鬢角與背影,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喊出了他那聲許久未曾喊出的那個字——
“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