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淮話音剛落,就有讀書人提出疑問。
“民衆知道,但知道的一知半解,若不理解上位者的苦心,心存不滿,不是更容易出亂子嗎?”
顧雲淮:“你說的這種情況,是有可能發生的。但這裏面有兩個問題,一是政令傳達講解不夠到位,民衆不理解。這往往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就像我們傳話,從河灣村傳到大桑村,再傳到靠山村,再傳到榆樹村。一句話,傳數個村子後,很可能被傳成了別的話,甚至被添油加醋,起到反效果也不是沒可能。
針對這點,進行改善,可以很大程度上杜絕民衆誤解政令的情形。
第二個問題,就是對民衆的教化還不夠到位,導致民衆學了,但學了個皮毛,或者學了個半桶水。自以爲懂了,其實不懂。對於這種情況,必須還要繼續教導,加強教導。”
“就像你說的,第二種情況,即便加強教導,也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情。但一項政令下達,是不容推脫等待的!民衆一知半解,心懷不滿,耽誤甚至反對政令的施行怎麼辦?”
讀書人再次質疑,他不認同這個解釋。
“兩相比較,民衆不需知其所以然,直接按照命令去執行,才更有利於政令的暢通!”
他言語鏗鏘有力,目光灼灼的盯着顧雲淮。
沒錯!就是這樣!教化民衆,讓他們知道爲什麼,就是出力不討好!反而容易讓人長出叛骨!
愚民之術纔是正確之道!纔是馭民之術!
寧旭很高興能有人替他說出心聲。
除了他,還有一部分讀書人,有更贊同寧韶的管事等,皆爲提問的讀書人叫好!
面對不爭的事實,看顧雲淮還能如何辯駁!
百姓們想要爲顧雲淮助威,卻口笨嘴拙,不知道說什麼好。
河灣村的百姓們更是着急,哎呀,自己學了,怎麼就學了這麼點東西!到用的時候,怎麼就找不來,怎麼就這麼笨呢!
方遠他們更是恨自己平日不愛讀書,讀了也鮮少深入思考,在此關鍵之際,竟然幫不上忙!
張梓若情不自禁地往前走兩步,擔憂地望着顧雲淮。
顧雲淮朝她笑笑,從容的問道:“你可有功名?”
讀書人一愣,“暫未。這與我說的問題又有何干?”
顧雲淮笑道:“自然有關。你非官員,非上位者,即便讀了書也只是民。即使做了官,對聖上而言,也是民。”
“若不興教化,你與其他人有區別嗎?天下皆愚昧之民,從哪裏選拔任用賢才呢?若不興教化,縣裏的縣學又是做什麼用的呢?”
讀書人被他問住了,一時訥訥不能言。
“至於你說的,民衆一知半解,反對政令的事情——”顧雲淮笑意盈盈,“歷史上好像不止一次有讀書人反對朝廷政令的事情。”
“然而,歷朝歷代有因爲民衆讀了書,對政令表達出不同的意見,就取消科舉,取消縣學,不讓人讀書嗎?”
看他們好像受的打擊過大,顧雲淮笑了笑,言辭緩和,“凡興教化,這是不可避免的問題。”
“但比及民衆無知,民衆有知而有異議,倒是好事。上位者可以廣納言路,得知民衆反饋,做出更好的決策。”
“使民不可知的治理方法,乍一看方便,其實不然。若有人心懷叵測,惡意鼓動,民衆如果愚昧無知,很容易被輕易鼓動生亂,則地方易亂,且民衆性命不保。”
“若民衆有知,他們自會明辨是非,不會輕易被人鼓動。他們有了學識,自會用學識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如此一來,不僅有利於地方安穩,更有利於發展。”
縣令捋着鬍鬚,笑意融融地暗自點頭。
若是想要愚民,朝廷又怎會將興教化作爲地方官員的考覈成績之一?
一些人認爲,所謂的興教化考覈,是看本地讀書人中舉者是否多,考中的人多,就是教化成績好。百姓,則不在此範圍內。
可他們恰恰忘了,讀書人也是民!民,也可以成爲讀書人!
這一點,雲淮,講的甚好!
縣令望向顧雲淮的目光滿是喜愛!不凡!此子不凡,非是池中物啊!
顧雲淮正在做最後的總結:“正如理越辯越明,有爲的上位者也不懼有識之士多,只會爲之感到欣喜。
因此,‘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理解爲‘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如理解爲‘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好!”
百姓們拼命的鼓着掌,高聲吼出內心最澎湃真摯的情感!
石頭他們舉着扇子蹦蹦跳跳,“好!”“班長講的真好!”“班長真厲害!”
方遠他們激動地鼓着掌,內心有種自己都說不上來的感動。他們與有榮焉地挺直了身板。
不愧是我們小師兄,講得就是好!與讀書人辯駁也絲毫不落下風,甚至更勝一籌!把對方問得話都答不上來,妙!太妙了!
“好!”“好!”“講得好!”不住的有人叫着好,熱烈的掌聲如海嘯般席捲千場!
人羣裏的瀋河按着前邊人的肩膀,往上竄出好大一截,高聲喝道:“出口驚風雨,音落震鬼神!此中有真意,誰人不是民?!”
他的家人,他前後左右的村民皆震驚地扭頭看他,轉眼便跟着他一起吼了起來。
河灣村的百姓們也都加了進來:“出口驚風雨,音落震鬼神!此中有真意,誰人不是民?!”
“出口驚風雨,音落震鬼神!此中有真意,誰人不是民?!”越來越多的百姓跟着唱和!
縣令他們站起了身!
寧家人驚愕地回頭!
認知被衝擊了的讀書人陷在浩大的唱詩人羣中,聽着震耳欲聾的詩詞,越發愣怔恍惚。
所有的人都在唱和!無論男女老少都在唱和!
“出口驚風雨,音落震鬼神!此中有真意,誰人不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