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宋安,他連忙把銀子往小女孩懷裏塞了塞:“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了,乖啊。”
沈渺渺含着笑意看向二人,轉身向着一處酒樓走去。
郭懷顧不上自己的心思,連忙跟了上去。
宋安看着那個小女孩的背影,微微的握緊拳頭。
“您是不知道,這江南雖然繁華富庶,可是,也有不少貧苦人家。”
郭懷見沈渺渺淺笑倩兮的溫和模樣,心裏不自覺的發毛。
“就算是我跟宋安家裏,一個月也不過那麼半兩鹽……也難怪那個小女孩兒面黃肌瘦的。”
“不過咱們大人那真真是心善……我跟您說啊……”
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沈渺渺就轉過身來定定的看着他。
“我還沒說什麼,你怎麼這麼激動?”
沈渺渺脣角微勾:“細鹽價貴,粗鹽味苦,難喫,也許是小孩挑食也不無可能。”
郭懷還想說什麼,卻被旁邊的宋安抓緊手腕拉了拉,頓時閉了嘴。
“百姓們過的都不容易,不過好在,有像您這樣的官員,兢兢業業,爲他們着想。”
宋安面上掛着淺笑,淡淡開口:“這回味樓裏的東西,據說味道絕佳,沈大人,看看喜不喜歡?”
說着就要叫掌櫃去包廂,沈渺渺略微一擡手,含着笑意看了他一眼:“去什麼包廂啊?在外面喫。”
宋安動作一頓,眸色越發晦暗,卻還是點了點頭,自去安排。
不多時,一盤盤琳琅滿目的菜就這麼端了上來。
“客官,這是您點的白灼蝦一斤,回味蝦兩斤,還有鹽焗蝦一斤,另外這是龍井蝦仁,這是松鼠桂魚,還有蟹釀橙……您請喫好!”
掌櫃的站在旁邊,十分殷勤的介紹。
“掌櫃的,你這鹽焗蝦鮮香可口,肉質緊實,做法可有什麼訣竅?一次要用多少鹽?”
沈渺渺說着十分不好意思的低頭笑笑:“我在內陸長大,不常喫海鮮,這鹽焗蝦味道甚美,我想學個皮毛,給家中長輩做來試試。”
剛纔宋侍衛可是打了招呼了,眼前,這位是京城來的貴客,萬萬不可怠慢!
掌櫃的臉上的褶子笑出了一朵花兒:“其實也不難,用海鹽兩斤,放花椒八角各類香料,炒至微黃出香,然後盛出一半的鹽,把蝦或者說是其他東西放上去,然後再把另外一半的鹽倒上去,加熱,等到食材熟透即可。”
“原來是這樣啊……”
沈渺渺拖長了聲音,變得有些猶豫,“可是兩斤海鹽……這也太多了吧?那我做了之後可得重複用纔行。”
宋安聽着二人說話,只覺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他一個勁兒的衝着掌櫃使眼色,掌櫃的卻是剛說到興起之處,根本就不看他!
“哎……不行不行!這炒制的鹽料,只能夠用一次,若是重複使用做出來的東西就沒這麼有味道了!”
“掌櫃的,”郭懷將自己的佩刀拍上桌子,似笑非笑的盯着他:“你不是後廚還有事兒嗎?”
聽到兵器的聲響,掌櫃的下意識打了個哆嗦,隨即笑眯眯的看向沈渺渺:“哦,對,沒錯,我還有事兒,您幾位慢喫啊?”
沈渺渺也不說話,靜靜的剝蝦,其餘兩人也不敢再開口,空氣突然間就安靜下來。
“鹽焗蝦味道不錯,打包一份,送到王爺跟前去。”
沈渺渺拍了拍手,看着一桌子好菜,心裏堵得慌,面上卻絲毫不顯。
“你們站在這看着我幹嘛?喫啊!”
郭懷和宋安慢吞吞的在他兩邊坐下,一頓飯喫得如坐鍼氈。
沈渺渺也沒有理會他們,只靜靜的把自己給餵飽了,這才又開口。
“回味樓的味道果然不錯,生意也好,不過誰叫別人做菜這麼講究呢?”
沈渺渺想起之前看到的小女孩兒,眉目冷沉:“一盤蝦子能用兩斤鹽,一個小孩兒卻因爲沒有鹽喫,黃皮寡瘦,又沒有力氣。”
“你們說說,這好不好笑?”
郭懷在心裏狠狠的抹了一把臉,這一桌子菜是他向回味樓的老闆定下來的。
他是真賤吶,沒事點什麼鹽焗蝦呀!
“回味樓的老闆已經在此處經營多年,大約是家產豐厚一些?”
宋安卻像是沒有聽懂這言外之意,“一盤鹽焗蝦,二兩銀子,就這麼一箇中午,就能賣出百十盤,幾百兩銀子。”
沈渺渺聽了這話,方纔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小孩喫不上鹽,都是因爲他家裏的錯,回味樓用鹽揮霍無度,是因爲家產甚巨。”
這話聽起來不對勁,人誰也沒接。
“你們這還有什麼好玩的?”
沈渺渺手上拿了把扇子,一開一合,比有些男子還要風流瀟灑幾分。
郭懷宋安二人實在是喫不準沈渺渺的路數,兩人對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
“今日時辰不早了,馬上太陽就要大起來,沈大人不如先回驛站歇歇?”
郭懷兩隻手提着滿滿當當的東西,笑得極爲諂媚:“咱們也把這東西回去放一放,您歇好了,再出來逛也是一樣的,您看呢?”
沈渺渺淡淡的撇了他們一眼,像是尋常的驕縱千金,“行吧,回驛站吧!”
等到回了驛站,沈渺渺拿出一個小盒子,就要去找容鈺,一轉身,卻看到二人還是亦步亦趨的跟在自己身後。
“你們倆有完沒完?”
沈渺渺皺緊眉頭,語氣不耐煩極了:“在外面跟着我,是保護我的安全,這會兒還跟着我?”
“你們大人對自己安排的巡邏就這麼不信任?”
“我們……”
“閉嘴!”
宋安拉了一把郭懷的衣袖,輕聲低斥,又恭恭敬敬的對着沈渺渺一拜:“沈大人,莫怪,我二人就在此處等您回來。”
沈渺渺這才淡淡嗯了一聲,緩步離去。
容鈺房間之中,回味樓送來的那盆鹽焗蝦,好好的擺在桌子中央,容鈺坐在一邊,臉色黑沉。
“這道菜味道不錯,你沒嚐嚐?”
沈渺渺一進來就是看到這樣的場面,不由得開口打趣:“這可是用了兩斤的海鹽炒出來的,別浪費啊!”
“你今日出去,發現了什麼?”
容鈺也不理她的打趣,只一針見血的問:“特意給我送來這一盤子蝦,總不可能真的像讓我嚐嚐鮮吧。”
“今日我就逛了逛,好一個國泰民安,盛世之景,如果不是提前調查了,我險些就信了!”
沈渺渺冷哼一聲:“路上遇到個賣手帕的小孩兒,路都快走不穩了,還要賣東西補貼家用,看那症狀,像是因爲許久沒有喫鹽。”
“不僅如此,那些個街邊擺攤的小商小販,基本都是這樣。”
如此一來,沈渺渺看到的盛世民安之景,根本就是演出來的!
“若當真如此,白天是看不出什麼來了。”
容鈺看着桌子上冷了之後依舊鮮香的蝦,眸色深沉。
“那不着急,咱們晚上再看。”
沈渺渺輕輕的敲了敲,裝着鹽焗蝦的盤子:“一盤蝦,二斤鹽,一中午,百十盤,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少鹽供他揮霍的!”
是夜,驛站蟬鳴陣陣,沈渺渺點燃了蠟燭,看着窗邊的兩個人影,不由冷冷一笑。
還真是敬業,被派來監視自己,就當真日夜不歇。
郭懷和宋安守在門口,也不好說話,夜深人靜,蟬鳴蛙聲,有一股子好聞的香味兒飄入鼻尖,讓人昏昏欲睡。
“我……睡會兒……”
郭懷喃喃自語,宋安也覺得自己的眼皮直打架,頓時,心中涌起一股子不妙之感。
可是……
“砰砰!”
伴隨着重物落地的聲音,門外守夜的兩道黑影也隨之倒下,沈渺渺輕笑一聲,一盞茶澆溼了香爐裏的迷煙。
容鈺早早的藏在了院中的合歡樹上,看着這一幕,眸子裏不自覺的泛起幾分笑意。
夜深了,街上空無一人,店鋪裏面大多也黑黢黢的,唯獨回味樓,掛着花燈,光耀璀璨,在黑夜當中分外顯眼。
略微走近,卻沒聽見任何喧鬧之聲,容鈺眸子微沉,一把攬住沈渺渺的腰,飛身上了房頂。
沉甸甸的琉璃瓦被揭開,頂樓包間的場景一覽無餘。
掌櫃的站在一扇屏風後,面色苦頓:“當時她這麼一問,我就那麼一說……我是真沒想到會給您惹麻煩!”
屏風之後,燭火昏暗,只隱約看得見一個人影,卻不見相貌。
“惹了麻煩,就是惹了麻煩,休想狡辯!”
那人聲音低沉:“以後低調點,聽到了嗎?”
“要是再因爲你出什麼批漏,你一家老小都不用活了!”
掌櫃的腿一軟,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我……這……是!您教訓的對!”
“我一定把那些人都給看好了!”
掌櫃的說着咬牙切齒,“擺攤的竟然也還來敢攪局!活膩歪了!”
屏風後重重咳嗽一聲,掌櫃的頓時屏氣凝神。
“是我不對……我一定好好跟他們說……您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