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車車米糧肉菜推至伙房口,打下手的正往外卸貨,裏頭的伙伕一邊切着菜,一邊兼顧着三口大鍋的火候,忙得是不可開交。
“老郭,額這還差兩罈子酒。”
“酒都擱那角落裏呢,今天得兄弟您自個動動手了,咱們這抽不出身唷。”
“沒事兒,我自己提去。”
有道是一壺山西杏花村,貫穿古今華夏史。前來討酒的士卒順着伙伕老郭指引,提起兩個酒罈搖搖晃晃離去。
這壇中所盛無他,正是聞名動天下的山西汾酒,因此酒發源於汾州府杏花村,故又稱其爲“杏花村酒”。
“來,喝!”胡麻子肩膀扎纏着布帶,只得單手拖碗,但這絲毫不影響他豪飲,一碗醇正的清酒下肚,打出的酒嗝都是香得。胡麻子舔了舔嘴脣,讚歎道:“真他孃的好酒啊。”
“好酒。”與胡麻子對飲的趙阿弟放下空碗,二人英雄所見略同。
今夜楊伯先返家與妻女團聚,不在營中,團練營自然交由兩位新晉的試百戶官盯着。從最開始的互相不對付,到歷經同生共死,最後轉變爲沙場袍澤,這,就是行伍中的傳統。
如今的團練營十不存一,僥倖存活的士兵不足百人,所以相比其他幾個營頭,場面要冷清許多。
人少好,看慣生死的胡麻子樂得自在,攢着與趙阿弟開了個小竈,用他的話來說,好歹是個百戶官了,哪還能和大頭兵一塊喝酒。
接觸得久了,趙阿弟也能看出胡麻子爲人,嘴是真臭心倒不壞,對自家弟兄更是沒得說,是個直來直去的漢子。
“咱們倆啊,那叫不打不相識,嘿嘿,額之前要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兄弟勿往心裏去,額先自罰一碗。”胡麻子口舌不清地將話說完,仰頭灌了碗酒。
“沒....”
趙阿弟剛開口說話,胡麻子一把抓住他的手道:“等,等等,額還沒說完呢,這個,他孃的!給搞忘了,自罰自罰。”說完取過趙阿弟的酒碗,喝個乾淨。
“沒...”
“額想起來咧,以後啊,咱倆就是拜把子的兄弟!額先幹了。”
“沒酒了,奶奶的全被你一人喝完了!”趙阿弟說着朝胡麻子肩膀輕輕給了一拳,胡麻子痛得直咧咧,旋即又嘿嘿傻笑,裝怒的趙阿弟被他逗樂,跟着仰面大笑起來。
笑着笑着,不知怎麼就哭了,嘴裏一二三四細數着漫天星辰,那些都是魂歸故里的弟兄。
........
“萬歲爺,該喝藥了。”王承恩接過楊憐冰送來的湯藥,給正在屋中與孫宣懷談話的崇禎送去。
“嗯,先放着。”崇禎草草應了一聲,轉頭對孫宣懷道:“杏生,你接着說。”
城中糧倉起火,儘管衆人撲救得及時,依然有足足四成的存糧被燒燬。
“以臣愚見,恐怕難以繼續維持全城所需。”
按計劃,城中大戶需合力出資籌措軍隊半年的糧草,實際上只集齊了五個月的數額,即五萬五千石米糧,四萬石輔食。”
若是放在太平日子,難民們每日施兩頓稀粥,倒也能將就活着,所以這部分繳獲的糧食看上去勉強足夠。
但崇禎忽略了一點,當大同進入戰時,這些既充當了民夫又參與了守城的一萬難民男丁,與戰兵無異。
由此,足以維持軍中五個月的糧草相當於要折減一半,僅剩兩個半月。
再綜合其他開銷、損耗,譬如已經過了將近一月、疏散本地民衆時派發的乾糧、傷兵的療養等等,這麼算下來頂多夠維持三十日。
“再減去被燒的四成,差不多二十日左右?”
“只會更少。”
荒年穀貴且不去論,如今戰事四起多方割據,夾在中間的崇禎連個買糧的渠道都沒有。
“那今日犒軍所需?”崇禎問道。
談到這一點,孫宣懷微微展顏,答道:“陛下大破建虜,咱大同的縉紳們即便是勒緊腰帶,也會將此事承攬下來的。”
“善。”
“其實糧草的問題,杏生暫且不必憂心。”崇禎說着,端起一旁的湯藥抿了一口,孫宣懷靜待下文。
“姜喧機緣巧合劫了建虜糧車,繳獲不下四萬石之數,足解眼下燃眉之急。”
孫宣懷一聽,忍不住拍膝道:“失而復得,實乃天佑我大明朝。”
.....
二人一直商議到夜深,期間就陣亡難民的問題所花時間最久,因此戰陣亡民夫不計其數,激起亡者親屬哀聲一片。
對待這些遺留下來的老弱婦孺,崇禎決心贍養到底,拍板將倉中剩餘的錢糧盡數撥出,並囑咐孫宣懷親自給每家每戶送去,以此安撫人心。
“目前能做得僅就這麼多了,事後務必將死者姓名登記造冊,朕日後仍需彌補。”
“得陛下仁心掛懷至此,乃升斗小民之福分,臣定一一帶到。”
孫宣懷方走,崇禎將晾涼的湯藥飲盡,顧不得嘴裏的苦澀,詢問起王承恩有關皇偵司的事宜。
“太原方面可有回信?”
“回陛下的話,先前大同被圍,外面的消息傳不回來,所以音訊全無。奴婢今日已派了探子火速出城,前去太原與宋獻財接洽。”
“嗯...”
宋獻財,這個一直安插在外的棋子,身負皇偵司兩件重要密務。
一是助力姜喧部進山奇襲,二是前往太原尋機與陳永福搭線。
進山的事務辦得不錯,卻不知後者辦得如何了,太原這處泥潭,外人想混進去殊爲不易。
“宣宋獻策。”
“是。”
欲行下一步兵略,需先理清內部事宜,苦於手中無人的崇禎,今夜註定無眠。
故意放歸的敵兵探子想必早已將情報帶到,配合着大同戰敗的消息,建虜必定上鉤,傾巢而出。
只要成功牽扯建虜兵力調動,山西這盤棋便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