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處皆掛上寫上喜字的紅燈籠。

    蜿蜒蔓延而去,像一條紅色的綵帶,圍住了安府。

    讓它縈繞在今夜這個喜慶寧靜的深夜裏。

    可就在這長廊的盡頭,即將通向一條小巷處,綵帶卻戛然而止。

    小巷與長廊交界處。

    昏黃模糊不清。

    一道佝僂身影從光明處穿過昏黃。

    走進黑暗當中。

    忽的。

    一道寒風呼嘯而來。

    引得滿天雪花亂飛。

    叮鈴鈴。

    恍惚之間。

    安然好似聽到了一陣鈴聲。

    槁木般的神情好似有了些許生機。

    他記得有人曾經說過。

    每當她回來的時候,就能夠聽到鈴兒輕響。

    可只是瞬間。

    他臉上的那抹生機,就宛如被寒風吹拂的火星一般瞬間熄滅。

    安然知道。

    他不會再回來了。

    他沉默着。

    沿着小巷一直走到阮軟宅院門口。

    駐足看去。

    果然。

    只不過是塞在鈴鐺裏的棉花被夜裏寒風吹拂掉了出來。

    “...”

    他看了片刻。

    隨即伸手將掛在屋檐上的鈴鐺解了下來。

    回頭往自己宅院而去。

    既然這裏的主人不會再回來。

    這鈴鐺也就失去了它原有的作用。

    安然隨手將其掛在自己家院門前的屋檐上。

    然後進了院子。

    院子裏黑洞洞。

    晚間的一場雪已然覆蓋在地上。

    院裏梨樹光禿禿的樹杈上亦是覆了一層。

    安然目光掃過那梨樹的時候,停滯了一瞬。

    旋即並未進屋,而是走到那梨樹前。

    走到當年他埋下那些梨花酒的位置。

    “飲盡梨花酒。”

    “此生不分離。”

    他呢喃道。

    眼前好似回到了三年前那個春光明媚的日子。

    梨花如白雪般盛開。

    飄然而下。

    落在他和阮軟的頭上。

    他們在樹下立下的約定。

    “飲盡梨花酒。”

    “此生不分離。”

    “此生怕不會有機會了。”

    “她不會再回來了...”

    安然心中忽然生出一抹強烈的憤懣。

    爲什麼!

    上天何薄於他?

    他的願望就是隻是想和自己所愛的人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罷了。

    如此簡單的願望爲何都不能實現?

    這一切來的爲何如此突然?

    爲什麼一夜之間,他心愛的人就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

    十數年積累的感情,一朝盡數散盡?

    他眼中幾欲噴火。

    臉上的表情好似槁木與明火,一點即燃,要綻放出璀璨的光彩一般。

    他從院中拿起一把鋤頭。

    就是當年他埋下梨花酒的那把鋤頭。

    用力的舉起,對準了埋下梨花酒的地方。

    留之無用的東西,還要它做什麼?!!

    可是就這麼舉起,過了許久,他卻沒有挖下。

    頹然的放了下來。

    臉上滿是悽慘苦笑,披頭散髮,形似瘋癲。

    “哈哈哈哈哈...”

    “無能狂怒啊...真的是無能狂怒...”

    連笑聲都是如此的無力。

    在這冰冷的寒夜,沒有絲毫的回聲,沒有驚起一隻飛鳥,更沒有震落樹梢上的殘雪。

    縱使是槁木重燃又能如何?他能改變什麼?

    不過微薄之光,不過是須臾之火,他能改變什麼?

    他什麼都改變不了。

    長笑過後。

    便是一片沉寂。

    許久。

    咣噹一聲。

    安然一把丟棄了手中鋤頭。

    要體面一點。

    他心想。

    於是他進了屋子。

    從內裏搬出了一把躺椅。

    放在雪地當中。

    和衣而臥。

    他仰着頭,看向昏暗的天空。

    唯有無邊白雪飄然落下。

    又望向四周破敗的院落。

    一顆枯樹矗立,別無他物。

    門前寒風凜冽。

    叮鈴鈴叮鈴鈴。

    清脆的鈴聲愈發急促。

    漸漸,雪大了起來。

    如同大片白雲一般飄落人間。

    落在那枯樹之上。

    直將枯樹完完全全覆蓋成雪白色。

    寒風越發凜冽。

    又將枯樹上覆蓋的雪花吹散。

    吹散成細碎狀飄散開來。

    宛若梨花盛開。

    飄散在安然身上。

    像是逐漸給他蓋起了一層厚厚的棉被。

    安然只覺得很暖和。

    甚至有些發熱,面色泛起紅暈。

    也很睏倦。

    但是他沒有閉上眸子。

    而是從懷中拿出一張紅色婚書。

    緊緊的捏在手中。

    然後才緩緩閉上了眸子。

    不知過了多久。

    叮鈴鈴。

    一聲清脆的鈴聲將他喚醒。

    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對着他伸出手。

    輕聲笑着。

    “然哥哥...你醒啦?”

    “都睡了好久了。”

    “怕是做了噩夢。”

    “你在睡夢中還哭了呢!”

    “是夢?”

    安然疑惑問道。

    “是呀!還喊着我的名字呢!”

    “到底是做了什麼樣的噩夢呢?”

    “哦哦。”

    “原來是夢呀。”

    “我夢見阮軟妹妹忽然就不愛我了,還和我退了婚。”

    “嘻嘻嘻...”

    “怎麼可能嘛?”

    “阮軟永遠都會愛着然哥哥的。”

    “是啊...阮軟永遠都會愛我的。”

    安然附和着點點頭。

    阮軟卻是將他一把從躺椅上拉了起來。

    “然哥哥,快起來啦!”

    “春光正好。”

    “我們別老是在院裏待着。”

    “出去踏踏春吧。”

    “嗯嗯。”

    安然站起身來。

    卻見院裏春光明媚,滿園梨花盛開,白色花瓣隨風飄落,好似白雪一般。

    身前的阮軟嘴角盪漾着欣喜的笑意,臉上好似打了一層柔和的光,再配上這漫天飛舞的梨花,分外好看。

    “真好。”

    安然眼角滾落一行淚水,道了一句。

    話音剛落。

    啪嗒。

    漫天的雪花當中。

    那隻緊緊捏住紅色婚書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

    婚書落地。

    白雪無情。

    緩緩將其覆蓋。

    院裏依舊一片寂靜。

    雪依舊在下。

    清脆的鈴聲依舊在響。

    梨樹依舊矗立在院裏。

    可是任憑鈴聲怎麼響。

    它的主人不會再歸來。

    任憑梨樹矗立。

    它從此之後,再未開過一次花。

    “不要...”

    “不要...”

    安然身前。

    一道嬌小人影跪在雪地當中。

    早已淚流滿面。

    漫天雪花穿過她的身影。

    不能影響她的身形半分。

    但是那寒意卻早已瀰漫進她的心中。

    她想要伸出手,去拉住那已然無力垂下的手。

    卻早就已經辦不到了。

    “我究竟都做了什麼?”

    “我究竟都做了什麼呀!”

    “爲什麼如此無情...”

    她知道此刻才知道。

    眼前這個自己曾經口口聲聲說永遠深愛,要永遠在一起的男人。

    最終會是這樣一個場景中。

    他的身邊空無一人。

    唯有皚皚白雪作伴。

    然後默默無聞的離去。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她自己。

    她辜負了怎麼的一份深情。

    當年的無情。

    在百年之後,她再想要回顧,想要後悔的時候。

    卻宛如一道迴旋鏢砸中了她的後心。

    砸得她頭暈目眩。

    痛哭流涕。

    內心的酸楚和愧疚早已逆流成河。

    誰能知道呢?

    眼前的男人並應該和她相愛一生。

    成爲永遠幸福的一對。

    “嗚嗚嗚...”

    “然哥哥...”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我再也不會這麼對你了...”

    “你還能回來嗎?”

    “...”

    此刻。

    不過十幾年的記憶已然徹底復甦。

    屬於曾經那個阮軟的一切全都回到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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