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依舊亮着燈火，但並不璀璨。
十多年前，女帝尚未登基，還是長公主的時候，就大肆裁減宮中人員，半數的宮女被放出宮，幾乎所有的宮人亦放了賞銀遣返回鄉，只留下少數地位高年紀大的守護皇陵。
而與皇城相比。
外城卻是燈火璀璨，一條條整齊規劃重建過的街坊，宛若一條條燈火長龍。
若是登高望遠，無人不會被這天下第一大城的夜景震撼。
姜泠瓏自然是無暇登高望遠的，這樣的景象初時還能給她一些成就感，看久了卻也終究會膩。
金鳳殿，原來的金龍殿，皇帝的寢宮。
僅餘數盞電燈閃亮着。
昏黃的燈光照耀着四周金碧輝煌的擺設。
恍若整座大殿都是用黃金鑄造，萬分奢華。
雖然是深秋，內裏卻燃起了地龍。
暖洋洋的。
姜泠瓏僅僅穿着一身薄薄的明黃色中衣。
山巒般起伏的身材被包裹在其內。
一襲黑色長髮一垂到腰間。
宛若黑色的瀑布，順流而下。
她光着白嫩的腳丫，踏在遙遠地方運來的御用漢白石上，有些神思不囑。
身側站着她的貼身女官凌瀾。
不知爲何，這兩天，她總是心緒不寧，就像是即將要失去了什麼重要物品或人一般。
老是想起與那個男人有關的過往。
可那個男人不是早就死了嗎？
這都已經過去十多年了。
雖然也偶然想起，但是從未有過如今這般頻繁想起的程度。
“所以，時隔十年之後，我是後悔了？”
姜泠瓏心中默默問自己。
隨即搖搖頭。
“不，不後悔。”
“我是皇帝，怎麼能夠後悔？”
“區區一個閹人，擋了我的路，死了也就死了。”
她低垂下眼眸。
就連身側的凌瀾也看不清她眼中流淌着的神采。
只是一瞬。
她又擡起頭來。
“凌瀾，你說人是會變的嗎？”
“當然，陛下。”
“時間流逝，沒有人不會隨着時間而改變。”
“不光是肉體，也包括精神。”
“是嗎？”
“假如有一個人，剛開始對你很好很好，還說了要永遠守護你。”
“可是最後卻背棄了誓言。”
“你覺得這樣的人下場應該如何？”
“...”
凌瀾眼神波動了一瞬。
心中大概知道皇帝陛下說的這個人是誰了。
她從十多年前就跟在這位身邊，許多祕事根本就沒有瞞着她，甚至說有些事情還是她去辦的。
“按您的描述，這人原先對我有恩。”
“雖然沒有遵守誓言，但是我也不會過分爲難他，頂多由他去了。”
“若是這人擋了你的路呢？”
“若是這人擋了很多人的路呢？”
“若是很多人逼你殺了他呢？”
“...”
凌瀾沉默着。
許久。
才搖搖頭。
“陛下，我不知道。”
有些話雖然知道，但是就是不能說，尤其是在當事人面前。
“呵呵...”
“不知道算了。”
“正常人都會覺得兩難的吧？”
“你去吧。”
“今夜給你放個假，好好休息一會，換下面的人來殿內值守吧。”
“陛下...”
“去吧。”
姜泠瓏揮揮手。
止住了凌瀾的話語。
最終凌瀾行了一禮，緩緩退下。
她慢步來到殿門前。
透過殿門上的玻璃。
遠遠看去。
皇城內星火點點，頗爲冷清。
她凝望的方向，是這清冷皇城中最爲清冷的地方。
黑漆漆一片。
唯有一座黑影在夜色中顯現。
那裏是金曦宮。
她幼年時居住的地方。
如今，她卻十年沒有再去過那曾經的故居。
“人真的是會變的呀。”
“你也會變，我也會變...”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
眼中一半懷念一半怨念。
“可若是都不變該有多好？”
“我們本應該幸福的...”
她搖搖頭。
把本應該這個詞從腦中刪去。
沒有本應該了。
夜深了。
姜泠瓏有些睏倦了。
不再站在殿門前，走到塌前躺了下去。
不久又有輕微的開門聲。
是下面的女官過來值守了。
姜泠瓏不在意，緩緩閉上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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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平二十七年。
河北大旱，赤地千里，人相食，流民數十萬。
這是大齊國史上簡單的幾句話。
但就是這簡單一句話背後所隱藏的悲傷與慘烈卻極其厚重。
當然這與年僅四歲的寧曦公主關係不大，至少沒有什麼實感。
今日她很是高興，不僅僅因爲今日是她的生辰。
而且，還得了父皇的恩典，可以和兄長一起出宮遊玩一番啊。
噠噠噠。
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清脆的響聲不斷響起。
馬車內墊上了厚厚的軟墊，在加上因爲是城內，車速不快，所以並不顛簸。
姜泠瓏此刻穿着一身淺藍色鳳凰暗紋長裙，頭戴花鳥珠釵。
一隻肉嘟嘟的小手僅僅捏住身側少年的衣角。
嘴角卻顯出點點晶瑩。
“皇兄！皇兄！”
“嗯？皇妹想好了嗎？”
“今日去哪裏玩？”
“可只有一日的時間，宮門落鎖之前，我們要趕回宮去，否則要挨母后責罰了。”
此話一出，嚇得姜泠瓏縮了縮脖子。
無他，他們兄妹二人生母在生下姜泠瓏之後便因病逝去，所謂的母后並非他們生母，而是當今皇后，他們的嫡母，對他們二人甚是嚴厲，並不算好。
“呃...那那我們還是不要走太遠了吧？”
“就在皇城附近逛逛？”
“呵呵...沒關係的。”
“就算是出城，只要注意時辰，也是來得及的。”
少年側過頭，嘴角帶着一抹寵溺的笑容，摸了摸姜泠瓏的頭。
孃親早逝，在這個冰冷沒有半點親情的皇宮內，這個胞妹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那皇兄，我們先去買些喫食如何？”
“上次舅舅進京把我們接出宮外，他給了我好多好多喫食，有糖葫蘆、糖人、麪人、芙蓉餅、桂花酥。山楂糕...”
“唔姆...都好好喫！”
“好，這些京城都有賣，皇兄帶你去買。”
少年嘴上笑着，眼神卻是一瞬間的晦暗。
本是稀疏平常的點心，就是因爲無權無勢，自己這貴爲公主的妹妹竟然極少喫到過...
嘭！
他正暗暗愧疚着。
前方卻傳來一聲巨響。
緊接着又聽到馬匹鳴叫聲。
馬車驟然停下。
兩兄妹險些撞上了車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