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呢!”
兩聲怒吼忽然傳出。
卻見安然姜泠瓏身後躥出兩位帶刀甲冑大漢,對着那舉起屠刀的屠戶怒目而視。
那屠戶也是變臉極快。
兇惡之狀瞬間消失。
“哎喲...兩位軍爺...來此可是來買些肉食?”
“小人這裏有剛宰殺的...”
“放你孃的屁!”
“老子會喫你這些東西?!!”
兩軍漢將姜泠瓏擋在身後。
其中一人還言道。
“小姐莫看了...”
“快回去吧。”
“這屠戶不識好歹,竟敢嚇唬恐嚇小姐,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閔大哥,你先把小姐帶回去吧。”
安然此刻適時開口。
“是,小郎君。”
“安然...”
眼見着姜泠瓏腳步不移。
安然只得上前摸摸她的頭勸道。
“快回去吧。”
“若是看多了,免不了晚上要做噩夢了。”
“可是他...”
姜泠瓏猶疑的看了看不遠處跪在泥地裏啜泣的顧彘,又看了看肉鋪裏那些不忍入目。
“放心吧。”
“我會處理好的。”
“你還不放心我嗎?”
“我想把你保護得好好的。”
“這一切不該是你這樣一個小姑娘應當承受面對的。”
安然語氣盡管溫和,但是卻藏了一抹強硬,不容拒絕。
姜泠瓏只得點點頭。
隨着跟隨過來的一名護衛大哥離去。
而另外一名護衛。
此刻已經滿臉怒容的將那屠戶提起,向着某處偏僻的角落走去。
儼然是要給姜泠瓏出氣。
安然沒有理會那些。
只是慢慢走到顧彘面前。
輕聲道。
“莫要在這裏哭了。”
“去把你孃的遺骨尋來。”
“我陪你去安葬了她。”
顧彘依舊哭着,眼淚一滴滴的掉。
好似是沒有聽見安然在說話。
安然也並無半點不耐,只是靜靜蹲在一旁看着。
過了許久許久。
顧彘才緩緩擡起已經幾乎要滴血的眸子,點了點頭。
“把我娘埋了...”
“把我娘埋了...”
他伸出手,將從身旁麻袋裏灑落在泥地裏的糧食捧起。
又裝回到麻袋裏。
他做的很仔細。
每一團泥濘裏都要翻找。
每一粒沾染了泥漿不復潔白的米粒都被他摳出來。
一一還原。
這不僅僅是一些糧食。
這是他的娘用身體!用血,爲他換來的保命的生機!
所以!
他哪怕是一粒米也不捨得落下。
生怕褻瀆了孃親那隻希望自己能夠活下去的心願。
此時。
那將將屠戶拖進偏僻小巷的護衛也回來了。
走到安然身旁悄聲道。
“安太...小郎君。”
“那屠戶,小人已經教訓了一頓。”
“沒個十天半個月怕是好不了...”
“您看是一不做二不休還是...”
護衛眼中閃過一抹狠辣。
他做事還是有分寸的。
這屠戶雖然是殺了人,還公然販賣,但畢竟那些可憐的人兒是自願的,所謂民不舉官不究,如今這個災情下,官府也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若是將那屠戶打死,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如今安然姜泠瓏身份還見不得光,可不能逞一時之快,惹上麻煩。
當然,這一切,他還是交由安然決定。
“能做的妥帖嗎?”
安然低聲問道。
這屠戶所行之舉,固然是大環境使然,但能夠在他這裏賣肉的豈是那些真的喫不起飯的窮人?說來說去還是不將血淋淋的惡意展現給真正窮苦活不下去的人?
“小郎君放心,若是要做保證萬無一失。”
“那行吧,就交給你了。”
“好嘞,交給小的。”
護衛大漢嘿嘿一笑,眼中殺意凜然。
“還有一件事,勞勤大哥幫忙找一席草蓆。”
“好,郎君稍後。”
不一會便找來一卷草蓆。
安然接過,等到顧彘將地上的米粒一粒粒的撿乾淨之後,才交給他。
“去吧。”
“多謝恩人...”
顧彘啞着嗓子接過,然後去了肉鋪,將她孃親的遺體用草蓆捲起。
緊緊抱在懷中。
三人這才離去。
出了集鎮,行至一處山間。
此處尚有幾分青翠綠葉。
在安然與護衛的幫助下。
顧彘將自己的孃親埋葬在了此處。
還尋來木板,由安然執筆,權當做是墓碑了。
此後,安然並未離開。
而是遣那護衛尋來一些酒肉。
先是祭奠了亡人。
才拉着顧彘盤坐在野地裏。
“會喝酒嗎?”
“喝些,若是醉倒了,也好受些。”
安然晃晃酒壺輕聲道。
“不會...”
“我家窮...我娘也不讓我喝...”
“說舉杯消愁愁更愁。”
“...”
安然搖搖頭,旋即放下酒壺。
其實他也不愛喝酒。
然後又看着顧彘擡起頭,環顧了一下四周。
“這四周依舊青翠的樹是松樹。”
“其上的松果兒早就被人摘光了,怕是過不了幾日,連樹皮樹葉都會被人弄去喫掉。”
“孃親在世時,最喜歡蘭花、菊花松樹這等花花草草。”
“將她葬在此處,估摸着她也能喜歡。”
“只可惜...”
顧彘小小年紀,遭逢此大變,神情已然呆木。
說起話來宛若沒有任何生氣的死人。
“我能理解你。”
安然又忽然道。
“...”
顧彘卻也不打眼看他。
估摸着覺得他能理解個屁。
安然絲毫不在意繼續道。
“其實我與你一般同樣是河北地界的人。”
“我本是一被遺棄荒野的棄嬰,所幸被一對老夫妻撿到撫養。”
“老夫妻沒有子嗣,家資在當地也算個小地主,所以我幼年時日子也過得不錯。”
“可是,這凡事就怕可是。”
“寧平二十七年,莫約十年前。”
“又場旱災,比如今還要大得多。”
“流民無數,”
“熬過了一年,我家就算是小有家資也徹底斷了糧。”
“爲了生計,老夫妻帶着我不得不說跟着流民背井離鄉。”
“但是那老兩口在半路上也餓死了。”
“我如你一般,只能將他們匆匆埋在野地裏。”
“可是你知道嗎?”
“僅僅只是過了一夜。”
“他們兩個的墳就被刨了。”
“我到的時候,不遠處一羣流民正生起火,肉香四溢。”
“見着我過去,還惡狠狠對我說,他們絕對不會分我半點,讓我趕快滾。”
安然話語僅僅是陳述語氣,好像沒有摻雜半點情感一般。
卻顧彘擡起頭,卻能從他的眼中看到滔天的烈焰與山嶽般的決心。
顧彘不知道那對眸子中的情感代表着什麼。
他只感覺眼前這個衣着比自己貴氣不止一百倍的青年人,好像真的與自己是同類人,但又好像哪裏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