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上元節。
同樣是在御街盡頭的宮牆之上。
同樣是焰火滿天。
光彩絢麗。
只不過下方的人卻有所不同。
略有些昏暗的宮牆之上。
安然孤身站立。
靜靜的看着下方喧鬧的人羣。
京城百姓好久都沒有如此歡快的過過一個節日了。
年前肅王率兵逼宮。
京城騷亂。
後鎮北侯十萬大軍圍城。
人心驚恐。
再李篤大軍攻城，破宮城，肅王受縛。
最後再是這一個多月以來的血腥清洗。
可以說整個冬日，燕京城都未有片刻安寧。
原本上元節廟會今年是不準備舉辦的。
可是安然力排衆議這才如慣例一般辦了下來。
未得就是穩定人心，昭示新氣象。
“你在這裏？”
“事情忙完了？”
“爲何不來見我，躲在此處？”
帶着絲絲怨念的女聲從身後傳來。
安然微微回過頭，見着來人隱匿在城門樓的陰影當中。
但是他也認出來了來人是誰。
光燦燦的橘黃色焰火一瞬間照亮天地。
安然也能憑藉着短促的光明看到姜泠瓏面上那滿是幽怨的神情。
他輕笑着。
“京城尚有動亂，此次舉辦上元節廟會其實是頗爲冒險的，說不得就得出什麼亂子。”
“我在此親自盯着。”
“你怎麼來了？”
“今日是你坐東邀請羣臣入宮赴宴。”
“怎麼你這個東家跑出來了？”
“這是不聽到下邊人告訴說你終於忙完了嗎？”
“卻沒想到你竟然不來看我！”
姜泠瓏走上前來，與安然並排。
臉上的怨念愈發明顯，嘟起嘴，好似一隻氣鼓鼓的河豚。
入京的一個多月以來，他們這原本形影不離的二人卻只是匆匆見了三面。
甚至連話都沒說上幾句。
這讓本就習慣性將安然當成依賴的她如何受得了？
心中可以說是怨懟滿滿，
暗自埋怨安然對她冷淡了不少呢。
安然摸了摸她的腦袋。
輕聲安撫道。
“好啦，你也知道的嘛。”
“這段時間京中紛亂不堪，各類事項都需要我來處理。忙的恨不得分出十個人來用。”
“確實沒有什麼時間來陪你嘛。”
這一月確實忙裏忙外。
首先是京營和禁軍的將士們要處理、安置，打散重新編入伍。
安撫城內惶恐不安的百姓。
追責、審訊肅王一脈的殘黨。
河北、山西等被白韃侵襲過的地方需要重建。
隨他們一齊入京的將士們也需要封賞。
等等等等，一系列事務。
“哼！狡辯！”
“這些又不全是你一個人的事情！”
“朝堂上還有袞袞諸公呢！”
“他們難道是喫乾飯的？”
安然笑着搖搖頭，沒有解釋。
他們自然不是喫乾飯的，他們是拉後腿兒的。
肅王一黨被清除之後，出現了大量官位空缺和權利真空，這些人忙着爭權奪利呢！
如果這些權利被這樣的人奪取，還不如他自己事事躬親，把各個要害部門的權利弄到自己手中。
當然，這些心思，他不會告訴姜泠瓏。
對方只是個小丫頭，性情天真爛漫，他不想她被牽扯進朝堂爭權奪利當中來。
“好啦...莫說朝堂上的事情了...”
“等會廟會完了，我總算是能騰出些閒出來了。”
“屆時在陪你好嗎？”
安然湊近在姜泠瓏耳邊輕聲道。
溼熱的氣流打在她耳垂之上。
雖是平常的話語，可語氣中的寵溺和愛意好似要將她的心溺進蜜裏。
她也是懂事的，知道安然的忙碌，雖然是鬧脾氣，頂多只是想博取他的關注，想要看到他的愛意和寵溺罷了。
小女孩的心思，還是很簡單的，要求得不多。
“好...”
“你...你離遠點...太近了...”
“太近了？”
“那是誰之前一天天的恨不得死死的貼進我懷裏的？”
安然取笑道。
“不許笑！”
姜泠瓏捶打着他的胸脯，卻不想，被他忽然襲擊，攬住腰肢，拉進懷中。
“唔~”
姜泠瓏感受到熟悉的溫暖和香味，瞬間安分了。
“陪我看看景色吧...”
“今夜上元節的花燈很美呢！”
“嗯...”
兩人旋即沉默下來。
眸光都看向那繁華的街景，熙熙攘攘的人羣...
安然看着看着。
心思卻忽然從歡快轉爲沉重。
如此熱鬧繁華的景色，若是他們之前沒有能打敗白韃大軍呢？
若是讓那些只會燒殺搶掠的韃子打進來，會如何？
這樣的繁華會被鐵蹄和鋼刀撕碎嗎？
而且...此處是京城，整個大齊數一數二的繁華之地。
在京城之外呢？
還有多少如河北、山西的百姓一般一生都看不到此等熱鬧景象？
整日爲了一二兩喫食忙碌奔波，飢寒交迫，衣不蔽體的下場？若是遇到災年更是會淪落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安然知道。
眼前這一切都不是虛假的。
可以說下邊的百姓是整個大齊最最幸福的一批人。
可在這滿城焰火和花燈照射不到的地方。
還有那樣一大羣人在黑夜蹣跚而行，艱難求生。
安然覺得既然得到了上天的賜予，有能力，也有義務幫幫他們。
嘭！
又一朵燦爛的煙火在夜幕中綻放。
將整片夜幕，夜幕下的美好以及姜泠瓏絕美的臉蛋照亮。
卻並未照亮安然幽黑的眸子。
“安然...我美嗎？”
姜泠瓏輕聲問道。
卻沒有得到迴應。
她有些不滿的擡起頭。
有什麼美景竟然比她還好看的？
竟然讓他如此沉迷？
她微微一愣，仰視着安然的眸子。
卻也不知爲何，心卻有些微微發痛了。
她...她似乎並沒有在那好看的眸子裏看到他自己。
她看到了芸芸衆生。
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憐憫、悲切。
單單沒有看到半點對她的愛意。
她眼中閃過一抹恐懼。
用力搖了搖安然的身子。
“安然！”
“安然！”
“嗯？”
“怎麼了？”
安然低下頭，看向懷中的姜泠瓏。
剛剛的一切好似幻覺一般。
他眼中重新浮現愛意和溫柔。
“你說我美嗎？”
“美！”
“當然美！我家泠瓏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
他輕聲道。
姜泠瓏抿抿嘴。
雖然這句話他說過很多遍，但是往日他每說一次，她心中就會欣喜一次。
可這次，她沒有半點欣喜，心裏反而像壓了千斤巨石一般，喘不過氣來。
“怎麼了？爲什麼忽然這麼問？”
“沒什麼...”
“安然，可以回去了嗎？”
“我乏了...你陪我回去吧...”
姜泠瓏眸光黯淡下來。
心中塞滿了委屈和恐懼。
緩緩從安然懷中脫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