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箭矢穿刺身體的聲音。
白皚皚的雪地上,
被襯托的極爲鮮明的鮮紅色迅速潑灑開來。
像是雪地裏盛開的一朵巨大的梅花。
安然倒在半膝深的白雪當中。
好似蓋了一層白棉被一般。
冰寒接觸全身的一瞬間。
冰雪也在憐惜他一般。
他十數支箭矢穿透他的身軀,竟也未感受到什麼疼痛。
唯有一蓬蓬溫熱滲入白雪當中。
冰寒急速侵入他的身子。
“呃...咳咳...”
他張大了嘴,面上有晶瑩劃過。
並非是他的淚水。
而是冰花落在面上又被融化。
雙眸無神的看向暗沉的天空。
眼前卻如同走馬燈一般,閃過諸多過往的景象。
“泠瓏...我發誓一定會守護你一輩子...”
“泠瓏...我自然是愛你的...可是我只是...”
“泠瓏,我們以後便開個學堂,我做先生...你做師母...”
“泠瓏,別哭,我幫你報仇!”
“泠瓏,你說我要是早早死啦,你可怎麼辦吶?”
“...”
有關姜泠瓏的畫面僅僅一閃而過,便消逝如空。
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張張粗糙黝黑的面容。
“安公...今年可怎麼辦吶?吾家十口人,荒年絕收可全部活不下去啦!”
“安公!安公,您是青天大老爺,村裏惡紳奪我良田,還請您爲草民做出呀!”
“滾開!你這該死的官兒!都是你們未盡到職責,害得我丈夫兒子慘死異族鐵蹄之下!”
“...”
“安公!不得了哩!這洋芋畝產兩千斤!如此下來,我家便能喫飽啦!不!這天下所有百姓都能喫飽啦!”
“安公!多謝安公嘞!懲處了這惡霸,還俺良田,還免了俺三年的田稅,俺當爲安公立生人祠!”
“老婦無狀,還請安公恕罪...也多謝安公爲俺孫子安排活計...這是俺自家老母雞下的蛋,還請安公莫要嫌棄...”
安然眼中漸有了亮意。
“哈哈...”
“這輩子倒也做出了許多事情...”
“改變了那麼多窮苦人的命運...雖稱不上無憾,但也有些許意義了...”
他盯着一片落在自己眼瞼下的純白雪花,心中暗道。
“今年如此大的雪,該是瑞雪兆豐年吧...”
“明年又是個豐收年啊...不會有人捱餓了...”
“好啊...”
冰寒沿着脊髓蔓延到全身。
他卻也有些困了。
眼眸如繫了鉛砣,忍不住往下墜。
他似乎沒有找到理由,不沉沉睡去。
便也隨它去了。
眼前一片灰暗。
“也好也好...”
“不是死在人聲鼎沸的刑場...”
“雖口言不重名聲...但那麼多民衆誤會、辱罵,也難免心疼呀...”
這是他最後一縷意識,只是微微轉出,便消散在腦海當中。
旋即徹底昏睡過去。
...
“死了?”
姜泠瓏出了牢門。
站在離那雪地裏潑開梅花不遠的地方。
輕聲問道。
面上看不出半點情緒。
“回陛下,陛下麾下禁軍皆是一等一的猛士,對付一手無縛雞之力唯敢逞口舌之快的奸佞還擔心殺不死?”
姜泠瓏身子顫了顫。
心中卻鬆了口氣。
安然死了。
如此輕易的死在禁軍的箭矢之下。
曾在年少時的幻想當中,她以爲對方真的無所不能,而事實知道安然回京之前,她心中也隱隱有如此想法。
可他就是如此輕易的死了。
無論在他死之前,姜泠瓏心情多麼複雜,多麼猶豫,一度想要讓他陪在自己身邊。
但死了之後,反而心中放鬆了。
像是徹底放空了心臟,裏面少了好多東西,也正好可以填充好多東西。
“陛下,此僚屍身如何處置?”
“厚...丟到亂葬崗喂狗吧!”
“老臣遵旨...”
“不是你遵旨,這件事凌瀾去做。”
姜泠瓏神色冷冷。既然死了,那也就變成她示好朝中重臣的工具吧,反正過幾日再把屍身弄回來安葬,也是好的。
凌瀾立刻會意。
“奴婢遵旨。”
“至於你,章侍郎...”
“老臣在!”
“來人!將此僚拿下!”
“啊?!!陛下!”
章立文張大了嘴。
“此僚陰結京營亂兵,衝擊吏部官廨,行跡儼然謀反叛逆無疑!”
“還不拿下?!!”
“是!”
一羣黑甲禁軍圍了上來,將驚訝得口不能言的章立文壓在雪地上。
“陛下!”
“冤枉啊!”
“陛下!您怎麼能這樣過河拆橋?”
凌瀾當即出列,讓人堵住了這人的嘴。
冷冷道。
“章侍郎,證據確鑿,你莫要狡辯了,等候發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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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酒杯摔在地上,碎裂開來。
“老爺,爲何摔杯?乃是此間藏了五十刀斧手?”
老婦將下酒菜放到案前,玩笑道。
王混元只是看向窗外雪花如鵝毛般飄零,神色愣愣。
“唉...”
“夫人,你說莫非這人真的能夠感應到生死?”
啪嗒!
案上的下酒菜被老婦手一抖撞落在地。
“老爺,您可別嚇我呀...”
“非是老夫之生死啊...”
...
燕京外數十里,小山頂、道觀。
女冠從樹梢上收了些雪,用罐子盛起,存起來,準備明年煮茶喝。
這已是往年慣例。
倒也尋常。
卻道是這女冠正當忙完。
準備到院子涼亭燒壺熱茶以賞雪。
剛起身,卻不由得呆愣住。
好似有所感,看向南邊燕京方向。
淡然的面上終於起了一抹波瀾。
“唉...”
“已經結束了嗎?”
“都說天命難違。”
“那身具天命的人也是難違啊。”
“如此罷了...”
“安然...你已經做的很好很好了。”
“不必再做啦,也算是可以休息一下了。”
女冠感嘆只是持續了一瞬。
轉瞬之間又恢復了淡漠,做自己的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