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半睜開雙眼的杜非凡,在她話音落下的一瞬,眼眶猛地一下變得黑白分明。
肌肉暗暗發着緊,就連心臟都不由自主的狠狠跳動,彷彿下一秒就要衝破束縛逃出胸腔。
可僅一瞬,他便轉了念想。
只覺得胡一慧是在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接受現實,抽動的心臟又慢慢恢復平靜。
“已經三個月了,原本想等你任務結束再告訴你,可我來不及。”
知道他不會信,胡一慧說着,便走到牀旁,打開自己的包,將裏面摺疊齊整的一張檢查報告單拿出來,揚在他面前。
杜非凡原本就想讓她離開,過自己的生活。
胡一慧是一個舞者,她擁有如同她曼妙舞姿一般的美好未來,與她分開,是自打杜非凡受傷並且得知自己有可能癱瘓後,鐵了心要做的事情。
可此時他半信半疑,接過報告單,慌張顫抖的手將他的口是心非擊的四分五裂。
姓名:胡一慧,年齡:28
確認:宮內單活胎(胎兒相當於8周6天大小。)
日期確實是兩個月以前的,算算日子,到現在爲止,哪兒還是三個月,明明已經接近四個月。
杜非凡一下就慌了手腳,呆呆的看着那一行確認的字眼,鼻尖一酸,眼中豆大的淚幾乎是在一剎那間齊齊滾出,他的指尖越發用力,報告單的兩側被捏出蛛網般的褶皺。
喉間的陣陣發澀,讓他乾澀的脣瓣不見任何血色。
這是真的。
可他現在這個樣子與廢人有什麼差別,他該怎麼去做好一個爸爸,該怎麼…給未來的孩子樹立榜樣,難道就這樣坐在一起懷念曾經嗎?
眼淚一滴一滴打溼了報告單。
胡一慧滿面的淚,彰顯了她此時無盡的悲傷,“現在開始,我不再打擾你,我只想告訴你,無論你要與不要這個孩子,我都會把他生下來,至於你想要以什麼樣的方式來見他,全憑你自己。”
胡一慧說完,便走了,走的決絕,沒有一刻停留。
杜非凡的臉色發白,不由自主地咬緊了嘴脣,顫抖不止的手變得冰涼。
所有人都很默契的沒有開口說話,只在一旁作陪,病房內,一時間陷入了無聲。
陸知意緩過神來,立即跟出去,“嫂子!”
胡一慧停住腳步,緩緩轉身,陸知意這纔看明她太過纖細的身材,腹部確實微微隆起。
不過她現在憔悴,蒼白,身子骨奇極其虛弱,走路都打顫,哪兒像是一個快有四個月的身孕的人,有一點營養都被胎兒吸收的乾乾淨淨。
聰明如她,陸知意怎麼會不明白鬍一慧所做爲何。
她們兩人彼此都是初戀,最好的豆蔻年華青春無季,都託付給了對方。
愛已至深,哪怕其中一人真的有了無法改變的疾病,她們也會留在對方身邊直至生命最後一刻。
愛情說來話長,雖溫情脈脈卻也俗氣至極,有人歌頌,有人嗤之以鼻,可當它真的如約而至時,又能輕而易舉讓每個人都欲罷不能。
這何嘗不是一種偉大。
陸知意沒有將話說白,只說:“嫂子,我一會兒去你家給你做點好喫的。”
胡一慧倒也沒有拒絕,也許是即將爲人母,本能的撫了撫肚子,聲音是道不明的滄桑,“好,我一會兒把地址發給你。”
胡一慧踏着豔陽照進走廊的餘暉,緩步離去。
她們六個人裏。
楚西洲性格沉穩,做事十拿九穩,陸知意看來,自信張揚一向是他的標籤。
劉菲菲心思單純,社交簡單,就是個小姑娘。
楊亦川最爲囂張狂妄從不主動惹事兒但也從不怕事。
許銘的性格則比較內斂,認定的人或事,一旦決定付出行動便十分直白。
陸知意自己倒也沒什麼好評價的,她的能力取決於當下從沒有限制,敵強她便強,敵傻她自動變傻逼,有時,她也會懷疑自己,多少是有點人格分裂的毛病在身上。
可杜非凡不一樣,所有人裏,只有他,最像一個大家長,即使話不多,一句話也總能定下乾坤。
可現在的杜非凡,與曾經的他,判若兩人,沒有自信,沒有鋒芒,就像一棵初生的樹被人半途挖去了根莖,即將枯萎死亡,毫無生氣。
陸知意低着頭回病房,腳上的白色帆布鞋上還有點點殘留的黃泥印,她掏出口袋裏的紙巾,抽出一張,蹲下擦了一擦。
“知意?!”女孩的聲音清脆悅耳,在短暫的愕然後,喊出了她的名字。
陸知意循着聲音看去,拍拍屁股站起來,眼眸微動,“紀念?”
......
今年的靜安市,出奇的沒有下過一場雪,初春來時,車窗上滿是霜凍,這是一種直擊靈魂的冷。
靜安市公安局今天很是熱鬧,走廊上滿是嘰嘰喳喳的討論以及八卦聲。
“誒誒誒,聽說沒有,今天楚隊長要回來了!”
女孩滿眼都是星星,“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
“回來了能怎麼樣?有你們什麼事兒?”
“人家都已經結婚了,你們在這犯什麼病?”
聞言,女孩的星星眼瞬間消失,嘟着嘴,“哪條法律規定我們不能看有婦之夫的?”
“在這裏幹什麼呢?都沒有工作嗎?”一陣渾厚的嗓音將她們的八卦之聲全數打散。
那幾個女孩立即繃直了身體,朝來人敬禮,“劉局好,杜副局好!”
不遠處的陸知意歪身倚着牆,雙手抱臂,饒有興致的看着她們討論楚西洲,甚至還有想加入一起探討的衝動。
她站直,微微傾身,“劉局,杜副局!”
聞聲,幾個女孩驚恐的相覷,旋即雙眸瞪大,她們這是聊八卦聊到正主面前了??
陸知意微微一笑,朝着她們說道:“看,可以,要是覬覦就不行了哦!”
幾個女孩,面色煞白,幾乎是落荒而逃。
早晨,八點三十五分,特警部訓練場。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它的驕傲姿態在春陽的包裹呵護下,既莊嚴又肅穆。
重穿特警制服的男人,身姿挺拔,神情嚴肅,手拿警帽,步履生風,迎着朝陽,站在國旗之下,擡眸注視,眼中滿是堅定。
注視許久後,他五指併攏,有力的舉在自己太陽穴一側。
禮畢。
朝着身後排着站的隊員們走去。
楚西洲宣佈離隊,李彬偉重傷入院,新兵蛋子還未出師,李一斌挑起重擔,可山狼突擊隊人數嚴重不足。
在商議之下,起初是合併二隊,而後被杜非凡不知用什麼方式,將他們全部要了去,暫由他肩負重任。
實際上,這是不允許的。
現如今,楚西洲回來了,他邁着堅定的步伐走向他的隊員,眼裏滿是銳利,對他們而言,他就是唯一的定海神針。
楚西洲站定,眼神一一掃視着每一個人。
“全體都有!稍息!”
齊刷刷的腳步聲隨之而來,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不知不覺間,楚西洲竟溼了眼眶。
“立正!”
正氣十足的聲音環繞在每個人的耳邊,“我叫楚西洲...我...”
話音還未落完,排在隊伍最右側的陳家念繃不住了,哭着大喊,“隊長!”
楚西洲看過去,迎接他的是隊員們的一擁而上,將他圍至正中。
陸知意只站在不遠處,輕笑。
鄭周的聲音打斷她的笑,“你真捨得讓楚西洲回隊啊?”
陸知意回眸,驚詫一瞬,“鄭組長,你怎麼來了,案子破啦?”
鄭周微微挑眉,故作深沉:“沒呢,這不是忙裏偷閒來看看楚隊長歸隊的盛大場面嗎。”
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鄭周又開口,“陳方是你弟弟嗎?”
“算...是吧。”
“你這個弟弟還不錯。”
陸知意這才知道,林雨婧和紅狼離開中國的時候,走的匆忙,一時之間調不到合適的人選,特地推薦了剛入清北大學的陳方進重案組,暫時接替林雨婧的職位。
“確實不錯。”
陸知意說完,朝着楚西洲的方向又看了過去。
他平日裏喜怒不形於色,喜歡將情緒藏着,但這一刻,被人圍着,倒也沒有再吝嗇,滿眼溼潤,不過在這一堆人裏,就數李一斌哭的最大聲。
據單雨萱說,這段時間他忙到沾牀就着,他們已經半年多沒有約過會了,和他每天只能藉着喫飯的時間聚一聚。
楚西洲感受到注視,擡起眼來,視線碰撞,陸知意自然回以微笑。
隨後,含着笑意,她回答了鄭周第一個問題,“當然捨得,他的命是國家的,但他的人,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