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真的非常奇怪。從骨骼結構到腦電波都徹底改變了……理論上來講他甚至——”博士忽然噤聲，隨後若無其事道，“我現在無法告訴你很多東西，可能你自己也知道這一點。雖然非常、非常強人所難，但你信任我嗎？”
青枝果斷道：“我相信你。”
“哦……這真是個讓人喜出望外的答案。我原本沒指望得到這種答覆的，參考你剛剛的態度以及我的態度。我姑且把這當做我無處安放的魅力作祟吧！”博士故作輕鬆地眨了眨眼睛，“不過你倒是一個非常容易給人驚喜的姑娘，或者說驚嚇？有時候界限也非常模糊！”
“我現在能告訴你的是，不要害怕，不要去想，不要提問。儘量回答我的問題，但不要去想。你想得越多，就越危險。明白了嗎？當然啦，你可以想想大大泡泡糖什麼的，現在還生產那種泡泡糖嗎？”
“好像很少見到了，那是我小時候的零食。這也是我需要提供回答的問題嗎？”青枝猶豫地皺起眉。
“哦不，不是，啊！也可能是！所有的問題都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無所謂了，不用想！”
說話間博士低頭一本本飛速掃完了日記，目光在最後一頁的日期上短暫停留。
“小綠，這些就是你在學校擁有的、書寫過的全部書本了嗎？”
“是的啊。全部都在這裏了。家裏可能還有一些？家……”
青枝甩了甩頭，一陣眩暈和迷惑在她腦海裏盤旋——家在哪裏？她是怎麼到學校來的？她爲什麼在這裏？
失重感，深邃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離奇的、飛速掠動的光。
“小綠！停下！小綠！”
青枝覺得自己像個溺水者，博士的聲音極其遙遠地傳來，彷彿水面上浮動的光。
“青枝！到我身後來！”
青枝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詫異地發現教室裏所有同學都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這些無面的同學緩慢扭頭，用後腦勺“注視”着他們。
博士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後，防禦般對着無面者舉起了他那根儀器：“小綠，拿着你的日記，從後門跑！”
青枝低頭，茫然地抓住一本筆記衝向後門搖動把手，驚慌讓她的聲音各外尖細：“我還一直沒問，你那支滋滋響的筆是什麼？拜託告訴我你能擋住他們！”
“哦！這個嘛，”博士低頭看了看，做了個輕巧的拋接動作，“這是音速起子！它當然能做到，音速起子什麼都能做到！額——也許不能，爲什麼你不相信我！”
“我怎麼不相信你了！”青枝終於推開了後門，“博士！”
與此同時，無面者一個個推開椅子站起身來，椅子與瓷磚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響聲。
一個個長着後腦勺的男女平伸雙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閃現般逐漸向他逼近。
“走走走！”博士大叫一聲，隨即跟上青枝的腳步衝進走廊裏。
他抓住把手想帶上後門，但門紋絲不動。沒有時間了，四周的教室陸陸續續開始傳來椅子的摩擦聲，像一首詭異刺耳的多重奏。
“ok，沒關係，問題不大。小綠，我們往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跑，哪裏？”
“我不知道啊！”青枝望着走廊前後層層疊疊涌來的無面者，絕望又崩潰地喊道。
“這是你的學校！你來感覺！”博士大吼，“不要想，不要分析！只要回答我！回答！”
“呃呃呃——圖書館！”青枝脫口而出，旋即詫異。
她高中三年根本沒有進過學校的圖書館，倒是課間經常去圖書館樓下的超市買小零食。
“帶路！”博士左顧右盼，看到走廊的共享傘架眼神一亮。他哈地一聲抽出一把雨傘，撐起後襬出擊劍的姿態推開前方的無麪人，清出了一絲空隙。
青枝連忙趁機穿過，拉着博士向大門跑去。
博士將一把雨傘使得虎虎生風，要不是時機不對，青枝甚至想停下來爲他喝兩聲彩。可惜現在她除了奔跑以外實在無暇他顧。
青枝時常覺得餘光裏看見了什麼，什麼不應存在的異樣。但是——不要看，不能想。青枝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博士身上。
thedoctor，這個人理應是她平靜而普通的生活中最不合理的地方，如今看起來卻是唯一合理的、禁得起推敲與思索的真實存在。敲窗戶的異國男人，談吐古怪而富有吸引力，舉止跳脫又我行我素，莫名讓人覺得值得信賴。一個謎一樣的人。
“到了。”青枝扯了扯博士的皮衣袖子，氣喘吁吁道。
他們停在圖書館門口，回頭望去是安靜的，空無一人的操場。似乎沒什麼特別的，青枝想道。幾乎開始覺得剛剛狂奔的自己像個傻子。
然而她定睛一看，四面教學樓的窗戶後，是一片黑壓壓的後腦勺。那些無面的同學、老師、保潔阿姨，一排排密密麻麻地佔據了每一扇窗戶和大門。
青枝苦中作樂地猜想那個格外閃亮的光頭可能是他們壞脾氣的德育主任。她苦笑搖頭，下一瞬忽覺毛骨悚然——那些後腦勺似乎也跟着微微一動。明明沒有五官，青枝卻覺得這些東西在死死注視着他們。
青枝後背發毛，果斷轉頭推開圖書館的大門徑直走入。迎面進入的瞬間立刻感受到一陣沁潤的涼意，像是邁過了一層水膜。
青枝頓覺太陽穴一鬆，身子不由自主癱軟下來。正四處打量的博士一個閃身，輕輕鬆鬆從後面摟住她的肩膀接住了她：“冷靜，冷靜，深呼吸。沒事了，我接住你了。”
青枝忍着腦中陣陣撕裂般的痛感，反手捏住博士的皮衣深深吸氣。真實的、灰塵般的味道環繞，圖書館不大，破舊的書架上落着一本本課本和舊書。
青枝四面環顧，圖書館裏的場景十分陌生，但又令人覺得異常真實——某種程度上就像博士一樣。
“我沒事了。但我還是不明白……”青枝感覺腦中飛速掠過一些片段，但她不敢捕捉或深思。博士伸手道：“把你拿的本子給我。”
青枝低頭，發現自己一路狂奔中一直攥着一本日記。
不像其他女生會買好看的帶鎖硬皮本，青枝的日記都是寫在普普通通的筆記本上。記錄對她來說更像是一種傾訴或發泄，是孤獨而不被理解的校園生活裏打發無聊時間的手段。
“所以，讓我們來看看。這一本到底有什麼特別吧。”博士接過那本日記，走到圖書館座椅前，示意青枝一起坐下。
“我不明白，爲什麼這本是特別的——等等，我現在可以想嗎？”青枝疲憊至極，縮進椅子裏下意識發問，又打了一個寒顫立刻捂住了嘴。
“什麼？啊，哦，可以了，如果我沒預估錯的話，當然也可能不可以，呃……至少暫時可以！”
博士的話一如既往地難懂，語言似乎難以跟上他思維的速度，他竭力使旁人能夠理解，但聽上去時常只像他思維之海里飛速掠過的碎片。
“這本‘‘日記‘‘特別在，它是你緊急情況下，不假思索地拿起來的唯一一本。”
青枝低頭看着博士手上的日記陷入沉思。特別的……緊急情況下唯一拿起的……沒什麼印象啊，只是沒回過神隨手一拿……
青枝在明白自己看到了什麼時，情難自禁地打了個冷戰，突然感受到了無比的恐懼。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那不是她的日記。
她對這個本子沒有任何概念。
她一直認爲這是她的日記，普普通通的一個筆記本。但此刻注視着這個本子，她驚恐地意識到，她無法形容這個本子的形狀、顏色、封面、紙質……
她看着這個東西，彷彿這是什麼她無法理解的，超越了概念的存在。
如果這是遊戲，她就彷彿一個拿着道具的npc，所有圖畫、動效都是給玩家看的。對於她有意義的只有寫入代碼的一行註釋——青枝的日記，普普通通，沒有什麼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