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猝然一驚,幾乎以爲自己因爲過度飢餓出現了幻覺。

    換藥室的拉門邊,懶懶靠着一個身型纖長的外國男子。短髮,鬢角濃密,身着棕色的長風衣、用料考究的細條紋西裝搭配藍色襯衣,領帶系得一絲不苟,像是從什麼英倫時裝畫報裏走下來的人物。

    “恕我直言,攻擊女性可不是什麼紳士所爲。”那男子閒庭信步般邁步上前——簡直像這地方不是什麼怪物環飼的隔離室,而是他家後院——拉住林醫生的手腕往身後一帶,對何哲補充道,“包括言語攻擊。”

    “至於被盡心竭力照顧着的患者,享受着遠低於你付出的醫療服務和人文關懷,還意圖危害醫護人員的健康,是不是有些——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忘恩負義?倒行逆施?死有餘辜?哦對了!恬不知恥!不好意思,中文不是很熟練!”

    男子伸手擦去林醫生面屏上的痰液,露出噁心的表情幾下蹭在了患者的病號服上,歡悅地補充道。

    他的表情有種神采奕奕的驚歎感,走路時習慣四處打量,動作很多又收放自如。說話有種奇妙的、戲劇般的韻律感,帶着幾分狂野不羈的粗俗意味,又像是在唱歌劇般的詠歎調。

    所有人一時都呆住了。林醫生大腦一片空白,條件反射地拿起手部消毒液遞到了那男子手邊。

    “哦!謝謝!親愛的林——”男子眯起眼睛看了看她白大褂上的胸牌,“呃……林……德柱醫生!”

    他先是一愣,接下來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湊到對方臉前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從容而歡快地按七步洗手法揉搓起了他格外纖長的手指。

    “林德柱”僵硬地低頭看向胸牌,感覺此刻可以入選她的人生社死瞬間前三名。

    “你是誰?”最後還是徐圓迷惑地提出了疑問。

    “哈!”對方意味深長地伸手進衣袋,甩出一張棕色皮夾裏的紙片證明,頗具戲劇性地宣佈,“i‘‘mthedoctor!所以現在誰能告訴我這裏發生了什麼?”

    幾人上前看了看他高舉的證件,似乎已然被說服,一口一個博士,七嘴八舌地提問了起來。

    “騙子。”一片熱火朝天的討論中,林醫生冷冷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自稱博士的男人一臉迷惑地轉過頭來,眉毛高高揚起,委屈道,“我剛剛可是替你說話的。”

    “我說你是騙子。”林醫生擡頭冷冷瞪視着對方,她聲音像含着冰,眼裏卻像淬着火,目光灼灼令人難以直視。

    “什麼?”博士掉頭把萬靈證湊到她面前,指着內容質問道:“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應急事故處理中心特派調查員!代號thedoctor!這個角上還有個國/徽呢——呃,或許沒有?我也搞不太清……”

    “我看見撒謊者、冒牌貨、騙子!”

    林醫生寸步不讓,上前一步逼視着他,從牙縫裏擠出字來:“也許你是一個醫生,但你永遠不是那個博士。”

    “嘿!你到底有什麼毛病啊?所以我現在成了我自己的冒牌貨了?”博士陰陽怪氣地嘲諷道,“那麼你呢?林——醫——生?”他故意重咬了後三個字。

    齊刷刷的目光再次掃視過來。

    “林醫生”脫掉白大褂扔到地上猛踩兩腳踢飛出去,隨即抱臂往操作檯上一坐,明晃晃地體現出了不合作的輕蔑態度——幾乎有些像是在鬧脾氣了。

    “你根本不是醫生。”年輕的研究生梗着脖子指責道,“我早就想說了!上來就對我們指手畫腳不讓這個不讓那個,你根本不會操作醫囑系統!對你自稱的專科認知也匱乏到可憐!你到底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

    “哦!我猜她的目的只是阻止你們犯蠢,身份帶來的權威任何時候都是最簡單有效的控場手段!甚至我也……”博士撇撇嘴,揮了揮手上的萬靈證,“無論如何,她還是挺成功的!我是追着整棟樓唯一——哦不,應該說唯三正常的人類生命信號定位到這裏的!”

    “三個生命信號?患者不算嗎?”

    “你用什麼定位過來的?”

    徐圓和“林醫生”的疑問幾乎同時響起。

    “哦……”博士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徐圓,“那個不必擔心,他們會好起來的!塔迪斯內有對於人類病毒幾乎萬能的疫苗,還有全套生命維持系統!”

    “另外,林——你真名到底叫什麼啊!這樣真的很奇怪——是塔迪斯幫我定位的!還有什麼問題嗎?”博士一屁股坐到她旁邊,用探究的目光審視着對方,湊過去問道。

    “林醫生”一言不發地從操作檯上跳了下來,雙手抱臂快速走到門外。隔離病房內,赫然停着一臺深藍色的警用電話亭——就像無數次出現在她夢中的一樣。

    “把門打開。”她轉頭要求道。

    “我爲什麼要聽你的?”博士雙手插兜跟着走出來,不滿地抗議道。

    “就,把門打開。”她固執地重複說道,聲音裏幾乎帶有哀求意味了。

    “好吧……”博士“啪”地一個響指,塔迪斯的大門應聲而開,“隨便吧,反正我本來也需要進來拿點東西。”

    她衝進塔迪斯,巨大的空間,熟悉的、夢幻般的金色微光,古舊的操作檯中央綠色的光柱,她曾席地而坐的門口……這一切彷彿出現在夢中無數次,又彷彿從未發生過。

    博士翻箱倒櫃掏出來兩支顏色深綠的藥物,對着光對比了一下。

    “應該沒錯,在有效期吧?算了,不在也就是多躺幾天……他活該。”他喃喃自語道。

    拿好針劑後,他轉頭看了看對方:“你不打算說點什麼嗎?裏面?外面?”博士暗示道。

    “青枝。我叫青枝。”她嘴脣顫抖,艱難地說道。

    “好吧!青枝!但你對我的塔迪斯真的沒什麼其他評價嗎?”

    博士無所謂地聳聳肩膀,又從操作檯下拽出來兩個防毒面具樣的東西,想了想還掏出幾袋薯片,用下巴示意青枝幫他拿起來。

    青枝感覺整個人的血液在慢慢變冷——他不記得了……又或者,這是他嗎?是她的博士嗎?

    他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似乎年輕很多,眼睛的棕色要淺一些,她的博士給人的感覺是溫暖、可靠、有一點偏執的瘋勁;這個博士看起來英俊迷人、滿身活力、戲劇化到有些神經質的地步。

    他不太可能是年輕版的博士,他們的長相實在差太多了。但塔迪斯是一樣的,他們又有一些共同的特質……他總出現在危急時刻,也許他就是她的博士。她從未真正瞭解過他的名字、他的種族、他的生命形態。說不定時間領主會蛻皮,像蛇一樣。青枝胡思亂想着。

    “你真的沒什麼感慨嗎?哦!這也太彆扭了。”博士邊開門邊抱怨道,“奇怪的女孩。”

    青枝夢囈般一字一句答道:“它裏面比外面大,大好多。”

    “哈!就是這句!”博士心滿意足地跳出了門外。

    五分鐘後,所有患者都注射了帶有鎮靜成分的萬能疫苗,根據博士的說法,“睡一整天他們就活蹦亂跳什麼事都沒有了”。

    青枝和徐圓被博士扣上了那兩個防毒面具,此時所有人正圍坐成一圈交換情報。

    “哦!這個面具還挺有風格的!areyoumymommy?”博士似乎是自顧自地開了個誰也聽不懂的玩笑。

    隨即他拍拍手道:“現在,誰能給我描述一下外面那種東西的形態、事情的起因、開始變化的時間,任何細節都可以,我需要儘可能多的信息!誰先來?”

    何哲搶先說道:“她們是七天前闖進來的,外面的怪物我從來沒親眼見過。但林醫生絕對不是醫生,我一直有所懷疑但懶得指出來。我是說……起碼她沒做什麼壞事。”

    “我是實習護士,大四實習。”青枝的聲音從防毒面具後面悶悶地傳過來。

    她不甘心地揉搓着薯片袋子:“午休回來的時候我聽見聲音以爲是醫鬧,隨手在醫生辦公室抓了件白大褂方便拉架。”

    “徐圓看到胸牌,以爲我是醫生。當時正在被那種東西追,來不及解釋,過後情況又比較奇怪……如果我說自己是實習生,沒人會聽我的。甚至這裏如果有任何一個醫生留守,或者徐圓不是被嚇壞了,他們都不會聽我指揮的。”

    “年資、身份、職位,醫院就是論資排輩的地方,實習生是最底層苦力。”青枝厭煩地嘆氣,“但我知道我是對的——層流病房、雙重隔離、遠離外界水源和空氣,等待救援,我是對的嗎?”

    “當然!聰明的青枝——爲什麼我總覺得你這個名字念起來有點奇怪?”博士困惑道,“好像應該有什麼簡稱似的,也許我該想一個……”

    “算了,當我沒說!現在告訴我你們遇襲的全部經過,何哲——哦!我永遠不習慣你們中國人的名字!既然你什麼也不知道,到塔迪斯門口喫薯片去吧,它周圍有一個充盈着無菌空氣的防護力場,你可以在它周圍十米內活動。”

    青枝懨懨地把手中的薯片扔給何哲,心裏對於她和徐圓爲什麼戴着防毒面具,已然有了一些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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